天縱驕狂 第49節
女人放聲大笑,笑罷了,一拍司晨的腦袋,“我是瀛洲的火?!闭f著,她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司晨急忙阻攔她,“你的傷還未好,是想去哪兒?” “去松松筋骨?!?/br> 女人說著,便闖出了門外,獨留司晨愣怔怔地坐在原處。過不多時,她忽覺蓬船一顫。是撞到礁石了么?司晨愕然地沖出門,卻見遠方一個碩大的影子向自己緩緩移來。 女人扛著幾大捆紅樹枝和數塊沉船木回來了。司晨看得瞪眼咋舌:“你從哪兒弄來的!”女人說:“去瀛洲囿里拔來的?!?/br> 瀛洲囿便是供仙山衛和名公巨卿燕飲耍樂的去處,那里把守森嚴,卻植有許多林木。那沉船木平素極難打撈,大多是青玉膏山上才有的鐵力木,這女人莫非是投入海中,以rou體凡軀將這沉重無匹的木料撈起的么? 司晨正怔愣,女人已將沉船木往浮橋上一放,扛著柴捆兀自走入蓬船中,塞進糊泥巴灶里。她鑿石取火,手法嫻熟,不一時便生起一叢火來,再將好些長得似刺瓜的黑乎乎的玩意兒串到枝上烤。 “這是什么?”司晨接過女人遞過來的那黑色的青瓜樣的物事,心有疑滯,道。 “是土rou。能填肚,你吃吃便知道了?!?/br> 司晨吃了一口,只覺滑膩香甜,配上海鹽,說不出的鮮香味美。女人又烤了些魚兒,吃得司晨肚腹滾圓,心滿意足。蓬船里涌動著暖流,司晨望著女人的笑靨,一陣恍然,這便是家的感覺么? 翌日,大雨稍霽,女人也不閑著,又不知自何處尋來了釘錘、魚膠,為司晨修起了蓬船。不一時,那蓬船便變作光亮亮一條木船。為掩人耳目,依舊粘上蓬草。女人手腳利落而勤快,不僅將船內掃得潔凈,叉魚更是一刺一個準,司晨第一回吃上了飽飯,睡了好覺。這高大女人在她的心里漸如天神。 “你究竟是誰?”一日,司晨忍不住好奇,再度發問道。 女人在她對面抱手而坐,“實不相瞞,我是個逃犯,因與勁敵交手,落了一身傷,正恰跌進水里,給你救起來了?!?/br> 司晨并不吃驚,畢竟這些時日她望見許多如綠頭烏蠅般在瀛洲打轉的仙山吏,似在搜捕何人。女人體格健碩,也似曾為軍丁。女人見她神色無變,笑道:“你看著倒不怎樣怕?!?/br> 司晨說:“逃犯又如何?我是想尋死的人了,瀛洲要天翻地覆,都與我無干哩?!庇制G羨地說,“你若是我家人便好了?!?/br> “為何這樣說?” “我生來便是輿隸,不曾見過爹娘,我不知有親朋是怎樣的感覺。我恨他們棄我于此地不顧,不知所蹤?!彼境空f著,忽想起那栽贓給自己的灘姐兒,那人雖可恨,可卻是出于袒護自己的孩兒之由。若自己也有娘親,娘也會這樣回護自己么?海風從板縫里吹進來,沁心地涼。她忽而想哭,抱起了膝,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哽咽道: “沒人愿關照我……我想死,我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到有人來救瀛洲,也不知何時才能日日烤上火……” 女人忽而肅然地打斷她:“不需旁人來救,干等又有何用?要你自己去救旁人!” 女人的話擲地有聲,一時聽得司晨怔愣。她趺坐著,身影猶如岑岑高山,忽壓得司晨透不過氣兒來。司晨方想脫口而出說不可能,但一望見女人的神色,想起那在風雨里扛來柴火、好似無所不能的身影,心里卻突而生出了些莫名的勇氣來,可畢竟心里仍存芥蒂,便撇過臉道:“我才不想救旁人呢,世道澆漓,瀛洲的奴隸一個個自私自利,人人只想著救自己?!?/br> “奴隸也是有好有歹的。瀛洲的每位輿隸都似一條小枝,單則易折,眾則難摧,能燒起一叢極大的火?!迸讼蛩境可斐霰郯?,說,“你瞧,我也是一位輿隸?!?/br> 于是司晨望見她臂上烙著一只烙印,是鷹紋,女人果真曾為瀛洲的軍吏。司晨也亮出自己的烙印,也蓋在臂上,卻是不如鷹一般英姿煥發的鳥兒,這烙印奇特,她不曾見過別的輿隸有此印。兩人并臂貼著,司晨感到了肌膚下涌動的熱意。女人向她露齒一笑,笑容如光彩奪目的焰火,認真道: “你若沒有想救的人,那便來救我罷!” 司晨糊里糊涂,不知這話是何意。女人繼而勖勉她道: “你瞧,我是輿隸,我也想過上好日子。就當是為了救我罷,你不想拼力一試么?” 不知為何,司晨的心竟在動搖。她說:“可我、我同你素昧生平……” “即便如此,你卻還是在溟海里救起了重傷的我,且在那之后再未獨個兒去尋死過,這是為何?” 司晨別過臉,囁嚅道:“因為……我怕你……傷還未好,我又怎能自顧自去尋死?” 女人道:“你才不想自投哩。你看,只要有了對旁人的牽掛,這世道再難,也是能活下去的。潮木終有一日也能生出火花,咱們也終有一日能教瀛洲不再是囚束咱們的牢檻?!彼呐乃境康募?,“活下去罷!我來教你拳腳功夫,往后不但無人敢再欺侮你,除此以外,你還能伐暴救民。不止我一人,你能救更多人?!?/br> 司晨怔怔地聽著。她不曾想過,在那個漆黑無光的雨夜,在她并未選擇自溺,而是救起了女人的那一刻起,往后她的一生將會有了翻天巨變。 雨聲淅淅,浪聲重重迭迭,好似奏著一首雄渾勍曲。女人站起身來,笑容張揚而明媚,向司晨伸出了手。 這回司晨未再逃避,而是緊緊回握住了那只熾熱如火的掌心。 ———— 四季遞嬗,日子像偷油吃的隱鼠,悄沒聲地過去。司晨跟著女人學了一手精湛的拳腳功夫。 女人武藝如淵,動如猛虎。一雙長腿掃出時,恰似虎尾猛厲一抽。司晨學了這功夫,研鉆不替,身子也漸而變得結實有力,走在街上也揚眉吐氣,便是有喇唬要來打街罵巷也不怕了。 女人在蓬船上休養了幾日,便又離去。她來去無蹤,好似急吼吼的一陣旋風。只是有時她似也借道來探望司晨,大多時候著一身綿羊皮得勒,披大開襟駒皮,皆是好料,看得出出身不低。她若來了,便指點幾下司晨的功夫。也是奇事,只消她指撥一二,司晨便進益神速。 偶有幾回,司晨撞見女人來時,蓬船外總有些蒲團船逡巡不去,有些流民樣的人物在船首張望。她緊張地與女人道:“外頭有些地棍樣的人兒,是盯上你身上披的皮張了么?” 女人哈哈大笑:“不打緊的,那些皆是我標下?!?/br> “你武功這般厲害,又有部屬,那便是海賊了?”司晨好奇地問。女人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笆潜群Y\更厲害的人?!?/br> 司晨會了功夫,那將無賴打得落花流水的消息也不脛而走。那做運丁的少年言信聽了,倒十分欣喜,尋到司晨說,“你既會功夫,不如往后便不必再做纖夫了,來邊軍中干活罷?!彼境坎淮?,每每見到言信,她總氣鼓鼓地別過頭去,她還記著他讓自己變作人人嫌棄的殃星的仇。 日子寧靜,仿佛再不起波瀾。司晨也以為往后的一生將會一路好轉,便似落到谷底之后,處處都是上坡路一般。然而她卻錯了。 仙山吏終還是尋上門來了。其實司晨本也有些隱隱的預感的,那雨夜出現在海中、便是重傷也行動無虞的威棱女人,又怎會是常人? 這一日清晨,司晨才出了蓬船,上了浮橋,將去往青玉膏山下拉纖,這時忽有一片烏云樣的人影飄來,阻在她面前。為首的是個刀疤臉樣的兵勇,橫rou一擻一擻,不客氣地將一張麻紙拍進她懷里,道: “站住,見過這上頭的人沒有?” 司晨被搡得幾乎跌倒,待看清那麻紙上的圖形,驚異倒占了上風。那是一張海捕文書,上頭畫著自己曾救過的那女人的面龐。 而那海捕文書上寫的那人的名號是——玉玦衛。 司晨的一顆心突而急促跳動,然而卻裝一副面無表情之態。她說:“這是誰?”兵勇說:“你這窩家還裝蒜!仙山衛大人在瀛洲四處有眼線,做什么都瞞不過他老人家?!?/br> “我真不識得!” “那你說說,近來有象姑說曾見過有一個女人出入你屋中,那是何人?” 司晨說:“那是我娘親?!北嘛@然惱怒,破口大罵,“鬼扯,你個小喪門星,若有爹媽,還不被你克死?” 不知覺間,司晨感到圍著她的仙山吏愈來愈多,甚而街巷弄里皆滿。她心下吃驚,若只是要尋人,怎會有這般多的胥吏被驚動?怕這不是要尋人,而是殺人!交議聲雜嚷,她隱約聽得有人道:“趕快些,仙山衛大人將至了!”“別在這地兒耽擱時辰,聽聞清微橋那里有玉玦衛行跡,咱們快去!”遠遠的,還聽見遠方傳來尖叫聲、翻倒聲,半邊天穹染上了彩霞似的顏色,似是起了火。 司晨正出著神,卻被那兵勇狠狠一搡。又有人道:“反正這妮子是同玉玦衛勾結的,也不必審她了,一刀殺了便是?!庇谑窍缮嚼魝兗娂姵榄h首刀在手,向她襲來。 刀光織成一道密網,司晨如蜂子般左竄右跳,倒不致教他們劈中。然而畢竟雙拳難敵四手,眼見著那刀將要劈到身上,斜刺里卻憑空冒出一個身影來,腿腳掃出,竟剪子似的剪倒一片仙山吏。司晨感到自己被負起,那身影動作迅捷無倫,蜻蛉似的跳上棚頂,轉瞬間就把仙山吏們甩至身后。 此時天邊通紅,燒紅的麩炭一般。不知何時,喊殺聲已然四起,交戟聲、慘叫聲、破碎聲和作一起,將瀛洲攪拌得如一鍋糨子。司晨方知瀛洲出了大事,她低頭一望,卻見那將她負在身上的人戴一只銅面,看不清容顏,然而她知曉這人是誰。 “玉玦衛……”司晨怯怯地叫道。 那人別過臉來,果不其然,是自己救起的那位健實女人。女人展顏一笑,“怎么,曉得我是誰了?說實在話,我倒不大愛這名頭。我性子險躁,不配這精巧嬌氣的名兒?!?/br> 司晨問:“這是怎么回事?” “我正同另一位仙山衛纏斗呢,上回敗在他手下,所幸得你相援,教我今日還能與那老兒死戰一回?!迸诵Φ?,然而下一刻,她的臉色突而變了,仿佛望見一個正迫近的夢魘般。她低低喝一聲,“我帶你走,去個戰釁難及之地!” 司晨仍發著怔,卻忽而聽得一陣海運山動似的震鳴。溟海波涌,浮橋亂擺,舟楫仿佛四散螻蟻一般?;鸸庥鷣碛?,一個厚重的腳步聲自遠方而來。 那是誰?僅是邁步,便有這等震天撼地之力么?司晨忽而心下驚惶,一股前所未有的驚遽感如大手攫住心房。女人匆匆躍過棚頂,尋到一艘古舊的青竹舫,推開門,將她推了進去。 船里卻有人,是一張司晨熟知的面孔,正是那運丁言信。言信見了女人,恭敬地叫道:“玉玦衛大人?!迸苏f:“帶她離開,不論發生了何事,皆不要教她自船中出來?!?/br> 司晨正懵頭懵腦,不知他們在說什么。然而見女人臉上的從容被抹去,便也知曉現下是十萬火急的事態了。遠處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撞鐘一般,回音大響。司晨望著言信,驚詫道:“你們認識?” 言信說:“我是玉玦衛大人的部屬,自然識得的。大人說你天資穎悟,若是加以指點,往日必能出人頭地,不會淹留于瀛洲。她也感你救命之恩,決意要保住你?!迸艘恍?,“走罷,離此地愈遠愈好。那仙山衛要來了,若我今日能取他項上人頭,罩在瀛洲之上的凄風苦雨也該散了。往后咱們皆不再是輿隸,而是個能正大光明在瀛洲過活的尋常人?!?/br> 司晨啞口無言。她聽說過許多關于玉玦衛的傳說。傳聞那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女子,持一柄紅銅火龍槍,槍出如神。她還聽聞,輿隸們將其視為瀛洲的希望,只有玉玦衛能將統攝瀛洲多年的黑暗撕裂。 然而她卻知曉,女人并非鋼筋鐵骨的神將,而是rou胎凡軀之人,也會受傷,也要進食水。她望見女人即將旋身而去,再度投入火光里,將與仙山衛廝殺?;鹧嫦褚粔K急促抖動的絲綢,行將將其吞沒。司晨忽聽到一陣陣凄烈的慘叫聲,從浮橋的那頭,那撞鐘似的腳步聲傳來了,雖未見人,鮮紅的血卻先濺了一路,斷肢殘臂亂飛,有個蒼老的聲音笑道: “玉玦衛,你在何處?上回你自老夫指縫走脫,而今咱們間當啟第二合廝殺了!” 司晨感到恐懼,她有預感,那絕非女人能應付的敵手。先前自海中救起女人時,她便已見過那猙獰翻卷的創口,能重創這樣的女人的人,也定是極可怖的。玉玦衛在仙山衛中僅排第九,而居第十的玉印衛又在關內,可說她幾乎不是大多仙山衛的對手。 女人是在送死。 這念頭忽如初生雛雀一般破卵而出。司晨伸出手去,猛地牽住了女人的衣角。 “怎么了?”女人回首,微笑著望向她。 司晨的喉嚨里似塞了一團布,半晌才囁嚅道:“別……別去。去了……會死的?!?/br> 腳步聲愈來愈近,好似鳴響的、預示著死亡的金鐘??駶?,焰苗燭天,瀛洲仿佛被剝去了璀璨明麗的金箔殼子,顯出酷烈的一面。司晨喉頭哽咽,莫非自己真是如如意衛所說的喪門星,自己身畔之人皆會遭殃?這給她帶來安穩之日的女人,也要離自己而去了么? 女人粲然一笑,拍了拍她的頭,“死又有何妨?上回接戰時,我本就該喪命的了,是你救我一命,教我能茍延至今日?!?/br> 她忽而回身,攬住了司晨。司晨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爐膛似的火熱的懷抱,那抱住她的臂膀堅實、溫暖,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擁抱。不知覺間,淚水潸潸而落,打濕了衣衫。女人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你說得對,咱們素昧平生。我并非你娘親,也做不得你親人,然而當日你既愿為我放棄自戕之念,而今我也能為你放棄茍全余生之機。瀛洲的火定會再度燃起,若今日不成,我希望你也會是往后點燃瀛洲之火的人,司晨?!?/br> 她放開司晨,最后深深地凝望著這個瘦小、倔犟如野草的女孩兒,忽而笑了?!罢嫦?。你同小時候的我,真是太像了?!?/br> 司晨啞然,望著女人轉過身去,向著灼目的烈焰里走去。她想叫嚷,卻被言信猛地捉住臂膀,拉入船中。艙門被用力闔上,唯有蒙著油紙的軒窗上投下一片朦朧的影子。于是外頭的一切都成了一場皮影戲,她只可在臺下觀看,而無從涉足。 她望見一個魁梧如山岳的影子在浮橋一頭而來,她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嗜血的笑意:“玉玦衛,若不是你大發無用的善心,時常同這女娃娃見面,老夫還尋不到你的下落呢!” 玉玦衛笑道:“老匹夫,老娘光明正大直來橫去,早想擰斷你那老二,怎會避你?” 司晨聽到了谹谹雷聲,那是兩位仙山衛猛踏在浮橋上、教木板開裂的動地聲;她聽到了颯颯風聲,那是火龍槍與兵戈的交鋒聲;她望見了兩條影子如急電,分而又合,合而又分。竹舫震顫著,仿佛行將破裂,仙山衛間的爭斗似能撼碎屋宇。她心驚rou跳,感到言信扶著自己的臂膀上也滿是冷汗。 突然間,一切聲息戛然而止。 司晨望著軒窗,看到了這一趟皮影戲的收場。鮮血如泉濺涌,灑落在窗紙上,仿佛綻開了點點梅花。女人的身軀一分為二,墜了下去。 像有一只拳頭霎時擂開胸膛,在心口留下一只空洞。司晨渾身不可抑地戰栗著,尖叫被堵在喉中。寂靜過后是沖天的喧嚷,有人在船外嚷道:“玉玦衛已死!”與其對戰的仙山衛似是邁著沉重的步履離去了,再無那令人窒息的威迫。然而忿恨、怒意和悲傷混作的情愫仍存在心中,司晨木愣愣地聽著外頭的一切響動,直到有仙山吏用力叩響竹舫的門。 “什么人!”仙山吏高聲叫道。 言信慌忙啟門,道:“小的是運丁,正運些糧秣去鳳麟船呢?!闭f著,便取下腰牌,給仙山吏們瞧看。他是玉玦衛插在邊軍里的生間,尋常人倒不知他是玉玦衛部屬。 仙山吏看了,倒信了大半,轉頭望見跪坐在軒窗邊的司晨,一副怔怔然的神色,便蹙眉問道:“她是誰?” “是我小妹。有些癡傻,為便看覷,便攜在身邊了?!?/br> 仙山吏們離開了。言信走了過來,司晨扭過頭,本是想唾罵他的狼心狗肺的,然而卻見他沉默著,涕淚掛了滿臉,面龐在月色里閃閃發光。他也不過是個少年。 突然間,她緊緊揪住了言信的臂膀,捉起他的手,用力往其上摩拭著自己的眼淚,放聲大哭。就在今夜,她眼見著瀛洲的火被冷雨澆熄,不知何時還會再度燃起。 言信攬住她,也淚流滿面,輕輕拍著她的背,輕聲道:“莫要哭了,來咱們雷澤營罷。玉玦衛大人與我說過,你叫司晨。司晨便是雞,你是能帶來拂曉啼報之人?!?/br> 夜雨傾盆,竹舫在海波中孤仃仃地搖漾。少年和少女緊緊相擁,那將燃火種已在他們身上悄然種下。言信淚如泉涌,卻信誓旦旦地道: “總有一天,瀛洲會雨霽天晴?!?/br> 第58章 二心不同 楚狂再度被夢魘所困。 往昔受的酷刑、折磨走馬燈似的上演,這近來已成了一夜一度的劇目,而他只能看在眼里,無從掙脫。再一睜眼,他便見自己睡在雷澤船的艙房里,窗外月色明凈,若無纖塵,銀霜樣的月光灑滿一室,可在他眼里,這艙室卻是漆黑一片的。 因為他分明望見一室涌動的黑影。那皆是過去的自己,如膠如漆地纏著自己。 其中一只影子游過來了,同他竊語:“你竟心安理得地安睡,忘了祖訓、忘了你的使命?” 楚狂愕然抬眼,卻見那影子漸而在月光下顯出形貌,戴一只絲質眼罩,著雪白的箭袖墨竹繡紋錦衣,風華月貌,卻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另一只影子也湊上前,唾罵道:“恬不知恥!竟和方驚愚混作一塊,他可是你的——”往后的字眼卻聽不清了,大抵是他自己不愿聽,于是便入不得耳。那影子也在月下露了原形,是個華裾輕裘的小少年,未脫稚氣,也同自己長得一樣,正氣急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