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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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章心事重重,臨走前終于忍不住攤牌,稍稍提高了聲線,“姮姮已明說想取消這樁婚事,我王家女兒個個賢淑殊麗,雪堂當真不能考慮一下別人?” 郎靈寂頓了頓,心如幽深古井。 “伯父,當初你我兩家交換的契約上,白紙黑字寫的是姮姮?!?/br> “所以,無論發生任何變故,在下都只要姮姮,今生今世磐石無轉移,還請伯父不要為難?!?/br> …… 因著這次風波,馮嬤嬤和桃根桃枝等人都擔心姑爺偏聽謠言,誤以為小姐與寒門有染,一怒之下與小姐退婚。 幾日來,沉靜無波。 這點事怎么能逼他退婚。 傍晚,室內,王姮姬正縮在棉被之中。 她的蠱癮加劇了。 自從在野外郎靈寂救下了她,給她喂下一顆藥后,她的依賴就更甚了。 那種宛若靈魂出竅迷失自我,一心一意只想著那人的感覺,似五指山籠罩著她,將她牢牢壓住,掙脫不得。 解藥就在桌上放著,幾顆裹著燦金色糖紙的糖果,一伸手就能拿到,可她強忍著不吃,越吃會越上癮。 馮嬤嬤按之前文婆婆給的藥方端來了藥,她還沒喝便摔在地上。 不管用了,現在根本不管用了。 她辛辛苦苦斷藥一個月,克制情蠱之癮,沒想到他只稍稍加大了劑量,使她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王姮姬忍無可忍,啞著嗓子對馮嬤嬤道,“郎靈寂呢,我要見他?!?/br> 馮嬤嬤一拍大腿,“姑爺和二公子要往江州,此刻正收拾了行囊將走,小姐要去送行得快些!” 王姮姬披上外袍,素面朝天地去了。她不想吃糖當解藥,只好去看一看他的臉,以稍緩相思之苦。 隔著老遠,小廝凌霄便瞧見了,雀躍地喊道,“小姐來了!二哥兒你看,九小姐來送您來了!” 王戢回頭還真看到了一抹秀麗的丹雘色,隱隱心跳,前些日因為驗毒的事與九妹有了些隔閡,今日不想她還前來相送。 “九妹!”王戢驚喜喊道。 隨即又想到她未婚夫在此,她來自是和未婚夫冰釋前嫌的,并不是為他。 王戢有些失落,第一聲九妹叫得極大聲,第二聲弱了下去。 郎靈寂亦微微側過頭。 江州一帶被流民占據,兵荒馬亂事態繁雜,短時間內無法處理妥當。 王姮姬來到面前,觀二人行囊裝得嚴嚴實實,似此去時日甚久。 她心思流轉,驀然動了別的主意。 “二哥,爹爹病中很是掛懷于你,你此去一定要珍重自身,小心謹慎,” 她話說到一半,轉頭看向郎靈寂,眼睫輕顫,“……瑯琊王殿下也是?!?/br> 郎靈寂道:“謝謝姮姮?!?/br> 他一身藍蒙蒙白不透的衣裳,風清月白,如一杯冰浸的淡色青酒。 只悄然與她面對面靜立著,什么都不做,便醫好了她心上的傷痕。 她體內情蠱舒適淋漓地舒展開了,人長長舒了口氣,舒服地展開了。 王戢知他們未婚夫婦之間一直有些過節沒說開,主動避到了旁邊。 春光中剩下她與郎靈寂兩人,卻沒有像普通眷侶那般臨別擁抱,或依依難分地牽手。他們之間,空白而冷漠。 郎靈寂道:“沒想到你會來送我?!?/br> 王姮姬情緒淡淡,“你畢竟為我家賣命,送送是應該的?!?/br> 他笑,心照不宣,“是因為這個?” 王姮姬一怔,這還是頭次見他笑,又淡又冷,若山巔霜雪。 她僵硬地說,“當然是?!?/br> 他道,“嗯,那好?!?/br> 余下再無話可說,相對沉默良久,夕陽日暮,啟程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 畢竟之前還針鋒相對,此刻她只把他當藥使,裝不出相親相愛的樣子。 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離別,如果江州的事順利,很快便能再團聚。 王戢率先上了馬車。 郎靈寂也該上車了,他最后回頭瞟了她一眼,冰冷而溫柔的視線似將她的靈魂看穿, “姮姮,你要等我回來?!?/br> 第015章 助她 江州坐擁長江天險,是江東的門戶之一,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王氏子弟王崇原本任此地方刺史,然他生性殘暴行事怪誕,隨意殺害俘虜,激得流民紛紛造反,皇帝司馬淮遂派王戢前往鎮壓平定。 王戢以往只在宮廷禁衛軍首領,手無兵權,此番終于有了上戰場搏殺的機會,準備一展身手,為瑯琊王氏的新一代積累軍事資本。 清晨,王姮姬在祠堂上香祈禱,愿二哥可以順利拿下江州,平安歸來。 之后她乘云母車往建康城的各田地莊子去,代臥病的父親王章查驗賬本,收繳賃銀,例行檢查。 回程時忽遇一男子攔車,衣衫凌亂,滿身風塵之色,似已在此蹲守良久。 王姮姬以為是被克扣工錢的佃客,隔著云母車的珠簾問:“你有何冤情?” 那公子衣著清素,頭帶帷帽,腦袋死死垂地,似一尊泥塑木雕,三緘其口。 侍衛以為是鬧事的,要扒了帷帽將人趕出去。王姮姬制止,此人或許有難言之隱不便明說,單獨將其請上臨近酒樓。 那公子見四周無人,才緩緩摘下帷帽,露出一張文質彬彬的臉。 他從隨身竹簍中取出一包油紙包裹的草藥,有些哽咽道:“鄭蘅賢弟,我終于見到你了,我來給你送藥?!?/br> 王姮姬足足愣了一彈指的工夫,才反應過來,“……文兄?!?/br> 那日在草場鄭蘅忽發病昏倒,文硯之不知她隨身攜有藥物,縱馬趕回婆婆處,跑跌了一雙鞋才將藥取回。 可為時已晚,鄭蘅被瑯琊王氏帶走了。文硯之跟王家的人來到驛館,欲將解藥奉上,又被王家二哥轟了出去。 “后來我只好在王氏莊子附近等候,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終于把賢弟你盼到了。你的病痊可了嗎?這些藥請盡快服下,婆婆說晚了就來不及了?!?/br> 王姮姬怔怔凝視文硯之消瘦的面孔,他下巴覆蓋一層青乎乎的胡子茬兒,可見這幾日風餐露宿,所受折磨深重。 枕邊人尚且反目成仇,她從不以為拿根柳條結拜能成什么生死兄弟,獨獨文硯之這樣認真,這樣迂腐,這樣赤誠。 “文兄明知我是富貴人家的,請得起名醫,為何還巴巴跑過來呢?” 文硯之指骨蜷曲,由內而外地慚愧,“是我對不住你。賢弟那日突然發病是受我所累,我不能一走了之?!?/br> 那日下馬時,他們肌膚無意中碰觸了下。這一舉動給她帶來了困擾。后來他琢磨著,她忽然暈倒并非因為過度在意禮教之防而受驚,而是因為某種疾病。 她身有情蠱,婆婆診斷過,情蠱認主,最忌與其他異性接觸。 所以是他害了她。 “你的病只有婆婆能治。你請得起天下名醫,還向婆婆問診,可見天下名醫治不了你的病。又或許他們治得了,由于某種隱情和脅迫,不敢給你治?!?/br> 王姮姬聽他言之有物,年紀輕輕,未進官場,一雙眼睛敏銳而雪亮。 她確實被投入到一座巨大的繭房,四壁都是厚厚的墻,處處被那人掌控,阻塞了接觸外界的所有通道。 前世磋磨了那么多時光,她病入膏肓,沒有一位大夫將真相告知。 若非許昭容最后為了氣死她透露了情蠱之事,她現在仍蒙在鼓里。 “文兄當真火眼金睛?!?/br> 文硯之羞赧內斂地垂了垂眼,其實憑從文人的直覺,答案顯而易見。 她是富貴人家最受寵的女兒。 她要和未婚夫退婚。 她被人種了情蠱…… 這些線索連成串,可以料定她在家中過得并不好,甚至受未婚夫的cao控。 她未婚夫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新上任的當朝帝師郎靈寂。 此人沉靜內斂深沉如淵,大多數時候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暗地里卻諂媚門閥、架空皇帝、逼得老師陳輔在朝廷上血濺三尺,充當門閥的庇護傘,擁護弊端良多的九品官人法,端端是惡毒之人。 他們共同的敵人。 文硯之娓娓剖析道:“從在驛館你家人對你的重視程度來看,鄭蘅兄定是家族的掌上明珠吧?想必你的婚事極重要,誰能獲取你丈夫的名分,誰便一步登天?!?/br> “賢弟你傾心誰,無法預料。于是便有人動了歪心思,暗置情蠱這種cao縱心智的秘藥。使用此藥,兩人即便相互仇恨也會燃起不可阻擋的愛意,誓死相隨?!?/br> 王姮姬暗暗點頭,文硯之所猜測的與自己大致吻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前世她確實不知不覺就愛上了郎靈寂,錯把狼主當恩主。 郎靈寂以前只是末流的皇室宗親,因攀上了瑯琊王氏才如日中天,進入朝廷中樞,乃至于控制皇帝。 在家族備受寵愛、擁有主持祠堂儀式特殊地位的她,是打開頭號門閥瑯琊王氏的一把鑰匙。她喜歡誰,爹爹便會扶持誰位極人臣,與誰合作。 而當時爹爹看好的人是陳留王司馬玖,他便施了些蠱,叫她鬼迷心竅,退掉與司馬玖的婚約,轉而嫁給他。 邏輯完全自洽。 那人前世娶她完全出于政治目的,沒有絲毫感情,婚前他小意溫柔,婚后他就像變了個人,對她敬而遠之,相敬如冰,在外私養白月光外室。 “文兄分析得在理,乃真知灼見,但……” 她心中感念,又有一分懷疑。 梅骨先生文硯之忠心于帝室,對門閥深惡痛絕,卻對她這門閥之后真心相待,屢屢舍命襄助。這種深厚的情義,已不是簡簡單單的結拜能解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