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斷得好?!彼谅暤?,“金釵已斷,世間再無清河公主,只有我妻子李清河?!?/br> 寧遠搖頭嘆氣,又拎起底下那件疊得整整齊齊,沾滿血跡的雪白氅衣,將它展開一覽后,他的眼淚止不住落下一滴,哽聲道: “公主甘州守城之際,日日夜夜穿著這身雪氅,濺到了血跡都會很快徒手擦去,很是珍愛?!彼曋┮码S風微微拂動,咬著腮,一字字道,“看到這身氅衣,就好像看到公主就在眼前和我一道守城……公主心善,因為城中糧草不足,先把馬匹都殺了給將士們充饑。后來幾日,更是帶頭不吃不喝,把飲食都留了我們守城的人。最后她連站著都非常吃力,還寬慰我們說,蕭帥你一定會來的,援軍一定會來的!” 寧遠哀嘆一聲,又跪倒在地,默默垂淚道: “最后那日,公主瘦得連這身氅衣都系不上了……” 長風轉身,看到在風中垂立的氅衣,禁不住上前雙臂環住,送入懷中。他微須的面頰緊緊貼著氅衣柔軟的皮毛,仿佛能從中得到一絲她殘留的余溫。 氅衣散開,一柄裹在其中的銀雕匕首從中掉落。寧遠從地上將它拾起,握在手中,遞到男人眼前,道: “將軍的這柄匕首,也是公主殿下守城之時從不離身的?!?/br> 長風從氅衣上收回目光,接過匕首,緊握在掌中。他錯愕間,倏然苦笑一聲,喃喃道: “從不離身……”他眼眶中霎時霧氣彌漫,哼了一聲,“所以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又騙我……她又騙我!” 那日在甘州重逢,未曾想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見。 她向他辭別之際,要將二人定情的匕首還他。他以為她收了別人的匕首,要忘了他,還要嫁給別人,與他一別兩寬。 那一刻,他一時怒火中燒,仗著她對他有愧,不會抗拒他,忍不住在夜半無人的醫館堂前粗暴地占有了她。只是久別后思念成癮,想要與她交融不分,更想讓她無法放下,讓她再也忘不了他。 猶記得黑暗中,她淚眼朦朧地質問他:她算什么。 沉淪中的他不肯低頭作答,每一寸意念都妄圖牢牢占據著她,只得堵住了她的唇,不讓她再開口。 唇齒間的幽香仿佛猶在,長風抬眸,恍惚了下,好像可以看到棺槨的末端,白幡拂動處,她立在那里,白衣勝雪,輕蹙眉頭,朝他輕嘆一口氣道: “你就那么恨我?” 長風閉了閉眼?;孟笥挠纳⑷?。 彼時,他對她的欺瞞,對她的一走了之仍是心懷憤懣,再加之祁鄲戰事緊急,與她最后一次分別前,他未將已向她父皇下聘書之事告之于她。 在外征戰的日子里,在為數不多的閑暇之時,他一心籌謀著與她的后半生。本想著等他打下甘涼十一州,就能三書六禮,如愿以償來娶她過門。 到時候,他們還有余生相伴,來彌補往事的缺憾。 本以來時間還多,本以為來日方長,本以為有一生可待。 誰知再見,竟是天人永隔。 他顫顫巍巍地邁著步子,一把舉起躺在廊下的一個酒壇,大口大口地傾瀉而下。酒水混著淚水,淌入了他起伏的胸膛,被穿堂風一吹,心口先是一片冰涼,轉而變為麻木。 寧遠望著他形如枯骨,心中亦是酸楚不已。 他可曾見過在軍中不茍言笑,殺伐果斷的蕭帥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若是說他下一刻要隨公主而去,他都信他做得出來。 寧遠抬手抹了一把淚,不由和男人一道坐在靈柩底下,自顧自拿起地上的酒壇,飲了一口??删圃贌?,哪抵得上心里的苦澀。 他知道,他的將軍率軍自瓜州千里奔襲,日夜不停,不眠不休才趕到肅州,已是竭盡了全力。之后為了救下公主又中了巴果臧的埋伏,不要命地只身入城途中被亂箭射傷,昏迷了三日才醒過來。 寧遠不善飲酒,很快就醉了,絮絮叨叨說起了這五年間,公主為殘余的河西軍做了多少事。一憶起來,想起那么好的公主已是昔人不在,他涕泗橫流,抱頭痛哭。 他腳步不穩地走出了靈堂時,天色已漸晚。他喝得天昏地暗,正要出門便撞上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黝黑的面上有道疤,懷里抱著什么東西,他前腳剛走,她后腳就步入了靈堂。 寧遠認得她,是公主身旁的侍女凝燕。 …… 凝燕來到靈柩前的時候,長風已喝到今日的第七壇酒了。 他看著女子從供桌上的香筒上取出三支香,燭火上點燃,躬身三拜后插-入香爐。一套行完,她跪在靈柩下的火盆前,將帶來的東西往里面扔。 “你做什么?”長風酒一下子醒了,制住了她。 凝燕瞥了一眼前爛醉的男人,冷聲道: “公主走前,跟我說,如她不幸罹難,要將這三件東西燒給她,可在地府陪著她?!?/br> 長風側身,看到了她手里的東西,緩緩起身,身形凝滯。 一時間,連雨水聲都闃靜了下來。 第一件,他看到的是那件喜服。 這喜服,她穿了兩次。 第一回,和他一道在長街以天地為媒,玄女為證,結為夫妻。 第二回,是她前去和親,用這身紅衣喚醒了他塵封的記憶。后來的幽洞中,以喜服玄袍為榻,他們歡愛不盡,一次又一次。 此生最是歡愉的記憶涌入腦海,他將喜服攥在手心,貼在心口,淚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落在喜服粗糙的鳳鸞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