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越到崖口,天光已越來越亮。強烈的日頭化作光束照下來,給峻峭的崖壁鍍上一層金光。他已漸漸走在最后面,凝視著眼前的那一片絕美的赤色化為一個小點,沒入了崖頂日光的光暈之中。 他呼出了一口氣,心下卻并未舒暢些許。 司徒陵悠悠的話音傳來: “眾目睽睽,你多靠近她一分,她就多一分危險。這么簡單的道理,玄王殿下不會不懂吧?” 長風不語。 司徒陵等眾人紛紛散去,上了崖頂,偏過頭見他面陰如鐵,轉而笑道: “你知道她一向極度懼高的吧?但你可知,為何唯獨這條路她走得如此順暢?” 他似是一路觀察著二人,且一早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故意如此問。 長風知他是自問自答,便等他給出答案。 “算了,來日再告訴你罷。算是向你討個彩頭?!彼就搅觐D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他笑著搖了搖頭,用獨臂指著他,小聲道,“你小子,艷福不淺?!?/br> 長風一愣。隨即想到,走路時,她頸側上他埋下的紅痕在滑動的衣領間若隱若現,在她新月般白嫩的頸膚上猶為顯眼。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瞟過去,果然更是瞞不住熟人。 他沉悶已久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崖頂烈日下,整裝待發的軍隊前。 “公主的轎輦已重新備好……”司徒陵對清河道。 風煙中,她高揚著頭,朗聲道: “不必,我騎馬去。騎馬更快些?!?/br> 她話音剛落,卻已聞馬的響鼻在耳后“哼哧”一聲。她一回身,裙角翩躚,一眼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他,一襲玄衣,面色古井無波,身旁有一匹大小適中的驃紅駿馬被他乖順地牽著。時不時,馬頸上油亮的鬃毛還去親昵地區蹭他的頸側。 他已為她挑好了一匹愛馬。心意相通一般。 他沒有看她,亦未有言語,只是將手中的韁繩遞到了她身前。 隔了一步,涇渭分明,毫不逾矩。 她微微一怔,伸手接過了韁繩的下面一截,比他握著的手低了半掌之距。 指尖攀到韁繩的那一瞬,她的手背倏地被上面的大掌牢牢覆住。 同一雙大掌,就像在山洞里,他曾無數次覆遍她周身一般,熱烈卻又克制。 “這匹馬的轡頭松了,恐傷了公主?!彼黄堁孕?,緊緊握住她的手,雙臂交織,仿佛是在帶著她調整了馬頭上的轡繩。 他的掌心溫熱的觸感傳來,她心神一蕩,轉眼馬轡已然緊扣好,他兀自松手,轉身離開。 在她愣神間,只看到一個英挺的玄色背影,在她眼前越走越遠。 “噗嗤……”她聽到司徒陵憋不住了的笑聲,有些茫然,想要追問,卻見他已斂容正色道: “公主殿下,該啟程了?!?/br> *** 待清河來到回鶻王庭之時,舊日里長姐的那座可敦帳已布置一新。 鮮紅的氈帳綢帶高高掛起,取代了之前褪了色的那幾段,像是零落成泥的落英,在地上被碾作塵土。 香芝喜服還來不及褪下,面上還帶著夸張的濃妝,已經和凝燕一道開始指揮著眾人安頓下來。 她在嫁妝單里要求的一件件都帶來了,長安那邊全部應允,還算豐厚。 輕盈的絹紗帳垂在她榻前,白瓷茶具泡上了上好的團茶,云母屏風上遠山如畫,熏香爐子暖玉生煙……不僅中原的物件一應俱全,還配了百余馬匹和百人的親衛隊。 清河沐浴后,換上了月白胡裙,還帶著濕意的烏發蓬松地隨意散在身后,未著珠釵,清麗可人。 她望著眾人忙前忙后歸整各物,百無聊賴地坐在箱籠上。天氣炎熱,不經意撩起裙角,露出兩條玉杵般白嫩的小腿在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箱蓋上晃悠著。 香芝和凝燕你一言我一語,絮絮叨叨地向她詳述著目前王庭的政局: “王庭內政由希烏代為掌控,在外兵權大多在玄王手中把持?!?/br> “其余領兵在各部的諸王都有蠢蠢欲動,山雨欲來。且祁鄲人近來虎視眈眈,隨時會掠過回鶻而取大唐邊境諸州,兇險異?!?/br> 清河手里把玩著那柄銀雕匕首,頗有幾分心不在焉。她淡淡道: “當下,最好的情況是掖擎可汗好轉,朝局方得穩固;或是他即死后,從諸王中選出下任可汗,像是如今這般纏綿病榻,引得朝局失衡,對大唐最為不利……” “掖擎可汗若死,回鶻諸部中有能力爭奪大可汗之位的,只有三王,在外部領兵的藥羅王和朱丹王,還有回歸王庭的玄王?!?/br> 其實在山洞中,她早已有了決斷,但是仍要看那個人的想法。 她一直在等一個契機。而此刻這個契機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卻是他,那個曾與她歡愛不斷的男子。 她當時未曾出口問他。因為久別重逢,如此沉重的話題她始終開不了口。而他,其實也一直并未將接下來的打算透露予她。 二人心照不宣地選了自己所認定的路。默契而又孤絕。 清河抬首,一個長久以來的疑問從她腦海里閃過,她問道: “香芝,凝燕,你們可曾聽長姐提起過,為何掖擎可汗與之前諸代可汗不同,每每向大唐求娶公主,必要大唐的真公主,不允宗室女代替,甚至不惜減少金銀玉帛來求娶?”她捻著發絲,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沒有單純想要立威那么簡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