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她的面色漸漸泛白,從他懷中慢慢起身。清河克制著紛亂的心神,冷靜下來,定定望著眼前男人堅韌的面龐,問道: “你想回涼州?” 洞口有殘存的雨水點滴而下,倒趁得此時此刻更為沉寂。 擁著她的那雙勁臂松開了。她垂著首,回眸望他。 他起先并未作答,只是漫不經心地替她攏了攏肩上的玄衣,神情已漸生幾分冷峻。 “清河,我不瞞你?!彼穆曇衾淞讼聛?,“當年因我墜崖,涼州為隴右崔氏所占,我豈能甘心?” 語罷,他遲疑了半刻,雙手扶住她的肩頭,直視她的眼問道: “說起當年之事,我腦海中,對墜崖的記憶尤為模糊。清河,你可知我究竟為何會墜入望斷崖?” 她的面靨本因他的愛撫還有一絲guntang,此時被洞外的冷風一吹,涼意散透,清醒無比。 他這一問,像是一道驚雷,敲擊著她被柔情蜜意所掩蓋的瘡疤,糖衣碎裂開來,露出內里流膿的潰癰。 沉疴舊事,她不想他憶起。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詩詞援引自賀鑄《六州歌頭》,“千軍萬馬避白袍”是形容南朝名將陳慶之的,我私心給主角加上的。 第80章 裂隙 洞外已是天光破曉。 感到掌中緊握的小手正在漸漸抽離, 長風皺了皺眉,忽聞有甲兵重戟列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踢踏而來。 他飛速起身,朝外探去, 滯了片刻后, 沉著聲朝沉默不語的她道: “他們來了?!?/br> 訓練有素的玄軍黑壓壓一片, 如堰塞的潮水堵在了崖底促狹的洞口。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從身上褪下他的玄袍,拾起喜服,一襟一扣地穿戴齊整。 厚重的鑲邊領緣掩住了雪頸上他日夜落下的吻痕,隱藏起他在她身上肆意的證據。之后,又攏起絲緞般散落的濃密青絲,一絲不茍地重新綰就,那枚鳳鸞金釵牢牢刺入墨黑的發髻中, 逆光下, 光暈一晃,亦刺痛了他的眼。 他從她手中接過玄袍披上, 重斂袍衽, 衣上還有她余留的體溫和幽幽散發的體香。他渾身浸沒其中, 是心間唯一的慰藉。 她重綰青絲, 重披喜服, 神容端肅。 他再著玄袍,再提陌刀, 面色沉定。 長風望著眼前的女子,嬌小的身段,撐起龐大的喜服,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迎親隊伍。 喉中如烈酒燒喉般苦澀。 多么希望,她能夠穿著他的玄袍走出去。 哪怕曾在這山洞中身心交融, 密不可分;出洞之后,只能相隔有距,再度分離。 這一刻起,她是大唐的和親公主,他是回鶻的接親將軍。 此時他只能斂下眸子,暗藏隱晦的希冀,指骨攥緊手中的陌刀,朝恭候多時的軍隊走去。 葛薩上前,屈膝在地,他身后一眾甲兵隨之一同齊齊跪倒。 他重聲稟道,似是在向唐人面前揚威: “殿下,偷襲的祁鄲人已盡數剿滅。俘虜百人,馬匹數十,請殿下稍后過目?!?/br> 葛薩抬首又瞥到他陰沉無比的面色,不由問道: “殿下和公主都可有受傷?一起墜崖無事可真是萬幸啊?!?/br> 話音未落,他利如薄刃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去,葛薩自覺失言,慌忙垂頭閉了嘴。 “公主殿下,屬下守衛不力,罪該萬死?!彼就搅瓿搴幼邅?,單膝行禮后低聲對她道,“我們找了殿下一天一夜,為防殿下遭遇不測……香芝姑娘已代替公主先行前去回鶻王庭?!?/br> 清河看到司徒陵走過來,下意識用寬大的袖口掩住了頸側。她驚道: “這怎么行?” “公主殿下放心,其實在胡人眼里,漢人女子的長相分不出多大區別,尤其是,濃妝之后?!彼就搅甑┝艘谎鬯?,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眼不斜視,帶著她朝前走去。 她為了避開司徒陵探尋的神情,還有其余眾人見了二人好奇的眼光,飛快地小跑幾步,跟著大部隊來到一條蜿蜒而上的窄道底。眾人就是沿著這么唯一一條崎嶇窄道下到望斷崖底。 窄道上,腳底皆是碎石、枯枝遍地,仰頭目見嶙峋怪石,且雨后路上極其濕滑,壤土黏膩,稍有不慎,便容易失衡滑下陡崖。 眾人走得戰戰兢兢,小步挪移。 長風快走幾步,跟在她身后一步。 他想著她一向懼高。 他多么想走上前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走過這條險象環生的歧路。 可他只能緊緊跟在她身后一步之距,眼中只余一角翩飛的赤色衣袂。 眼看著她走得駕輕就熟,一步一步,一雙蓮足在碎石泥地下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甚至連下一個彎道口都仿佛了然于心。 他雖心下生疑,腳步仍不敢有一刻懈怠。 快要到崖頂之時,山道越發陡峭,道邊連擋護的巨石都少了,一眼可望見黢黑幽深的崖底。 前面的她踩在腳下的山石稍一松動,她身形趔趄,往后一仰。他正要抬手扶住,卻有一只青灰色的袖手先他一步,抓住了她虛浮的手臂,扶穩了。 “公主殿下小心?!彼就搅瓿练€的音色入耳,警惕的目光卻落在他身上。 他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仿佛在告誡他,以他目前的身份,不可僭越,不可妄為。 長風腳步停滯,五指緊握成拳,伸出的手臂收回,覆于身后,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