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食指最先撫上了因清瘦而凸起的踝骨,拇指摩挲著在蜿蜒的疤痕表面,四指回握,扣住關節。 指間粗糙的疤和絲滑如緞的皮膚,觸感交融,勢同水火,在他心中蕩漾起了波瀾。 他不由閉上了困乏已久的雙眼,周身紋絲不動,只手中的愛撫不停,如饑似渴。 驀然間,感應到掌中之物似有微微一動。他瞬間睜開雙眼。 一雙惺忪的睡眼與他對視。 不過須臾,握著的細踝已多了幾分力道在回撤,似在逃逸,脫離他的掌控。 明明力如螻蟻,卻想與他以命相爭。 他本想加深力度,卻見女子緊咬著下唇,就快咬出血來,施力間膝蓋的傷口亦有微微崩開之勢。 叱炎松開了手。 “喝藥?!彼麑脒f到她面前。 辰霜頭腦昏沉,剛起身就聞到那極苦的藥味,直沖鼻腔,她飛快地別過頭去,抿唇不語。 下一刻,碗沿直接抵在她唇口,已撬開了她上下唇瓣。 “難道要本王喂你喝?”他的聲音冷漠中帶著一絲嘲意。 她即刻想到了在怡香院的屈辱經歷,他要她像院中美姬一般為他哺酒。她氣得一把奪過藥碗一飲而下,任由苦澀的藥液燒喉,那股刺痛直直入了眼,逼出了淚。 “很好?!彼麧M意地看著她喝完,道,“你好好喝藥養傷,可別死了?!?/br> 叱炎俯下身,向她靠近一步,望著她向后撤退。他哼笑一聲,幽幽道: “本王還要你眼睜睜看著,我怎么將你心愛的涼州一步一步搶下來?!?/br> 他望著她晦暗的瞳孔遽然淬了火一般,凝視著他,轉而那光卻又淡了下去,似是又再度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搖了搖頭,只是輕輕道了一句: “叱炎,你只是想要我后悔罷了?!?/br> 聞言,叱炎不動聲色,心口卻又一松。 后悔的是誰,還猶未可知。 他垂下的拇指隨即被她柔弱無力的指腹捻住,力道輕若無物,好像隨時都會失力游走。他垂眸,是她在拉著他的手,低聲下氣對他說: “我后悔了。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已成為你的奴隸,被你關在鐵籠里。如此一世,你可以收手了嗎?” “你為了涼州,為了他,竟可以做到如此份上,不惜甘愿折節為奴?”叱炎啞然失笑,背對著她,猛地甩開她的手。 辰霜被掙脫,摔在榻上,咳出幾滴血來。她用袖口掩住了血痕,慘淡一笑道: “咳咳……我自覺時日無多。你若是要囚,又能囚我到幾時呢?” 叱炎回身,掐著她的雙肩,又不敢用力,只得語氣惡狠狠地加重,道: “怎么,不想活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是隴右軍師么,不是足智多謀么?我就要攻打涼州,還要屠城,你不想盡辦法與我抗衡斗爭,卻要尋死?” 辰霜一震,頃刻間似有意識回籠。 她若是就這樣死了,涼州怎么辦?城內千萬的隴右軍和無辜百姓怎么辦? 想到此處,她猛然抬首四顧。 他們所在的,是行軍軍帳,并非氈帳。他沒有帶她回到回鶻王庭,他仍在外打仗。 零散的記憶開始在腦海中閃現。她回想起,她還在鐵籠關著的時候,迷迷糊糊間,好像看到好幾個祁鄲人出入在他的中軍帳中。 于是,她欺身向前,扶住他的雙臂,厲聲質問道: “你和祁鄲達成了什么交易?你們要做什么?” 叱炎感受到她架在臂上強勢的力量,面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挑眉道: “這就對了?!彼槃輰⑺脚P在榻上,蜷曲的手指一勾她的鼻尖,看她愣住,笑道,“你不是很會猜我的心思嗎?繼續猜。但你要記著,你得活下去,才有機會猜中,你的涼州才有一線生機,” 她見他抽身離去,在榻上匍匐著向他爬去,茍延殘喘一般,死死拽著他玄色的袍邊,又問了一遍: “你已讓祁鄲借道了甘州,祁鄲是不是已在攻打峒關了?” 叱炎見她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便不會安心休養了,惜字如金地淡淡回她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道理,你可懂么?” 袍邊一松,她已坐回到了榻上,望著他的雙目空洞麻木,兩行清河滾落,哽咽道: “殿下,好計謀……咳咳……” 只消半刻,她兀然抬首,明眸熠熠,朱唇如血,一字一字道: “但我,必不會讓你如愿!” 叱炎一怔,心下卻在大笑,隨即轉身掀帳離去。 他所愿,向來只有她而已。 *** 辰霜在病榻上纏綿了數日。 這一日,她覺得身子好些,偶爾咳血的次數也減少,周身傷口已近痊愈,膝蓋亦可以自如地行動了。 雖然雙腳碰到實地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刺痛,但她終于能下榻行走了。 但,她必須掩蓋她病好的實情。 驕陽似火,天色明媚,曜日的光線從帳布透進來。她攤開手掌,讓斑駁的光從她指縫間瀉下。 帳外影綽有人巡邏,卻比平日安靜了些許。 叱炎之前已命人撤去了她四肢的鐵鏈,也沒有再將她關在牢籠中,唯獨她所在軍帳周圍皆有重兵把守。 她深知,他是防她再偷跑的。 一連數日在帳中,她亦見不到叱炎,也見不到任何人,只是有巫醫每日前來照料她墜馬所受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