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什么叫要看她造化了?這是何意?”叱炎不滿,皺眉問道。 “不瞞殿下,其實……”巫醫搖了搖頭,道,“她脈象虛浮,實乃是求生意志極為薄弱啊……” “求生意志薄弱……”叱炎喃喃了一句,忽然怒目圓睜,恨恨道,“為何會求生意志薄弱?” 她不是一向很惜命,一直很想活下去的么?怎會如此? 叱炎聞言,此心再難安定,腳步不斷來回著,毫無章法地走來走去。 巫醫望著身形不定的主子,深深嘆了口氣,道: “我必當竭盡所能,盡力救治姑娘。姑娘向來心善,于我們巫醫更是有再造之恩?!?/br> 叱炎幽幽回頭,似對他方才所言有所思慮。 巫醫將頭埋得更低,舉過頭頂的雙手微微顫抖著,突然向他大拜道: “其實我有一事,有關辰霜姑娘,一直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說?!边逞邹D身,大步朝巫醫身前一站。 “其實當日……當日殿下新婚之夜,”巫醫深覺話還未出口,身上已冷汗如注,“殿下被姑娘刺中那刀的心口xue位,其實是免死之xue?!?/br> 叱炎聞言,心下大動,猛地向前一步,逼近巫醫道: “你說什么?何為免死?” 巫醫緩緩道來: “大婚前幾日,姑娘還能來巫醫帳中教我們xue道之法和針灸之術。當時她就刻意多番點名了這道xue位,還親自示范了多次。中刀后雖血流不斷,但不及要害處,稍后只需行針灸之術止住血,傷者數日后便可恢復如初,如若未傷?!?/br> 巫醫眼一閉,心一橫,徑直說道: “針灸之術,也是姑娘手把手親授于我的。我幸不辱使命,依照她傳授之法,將殿下救回?!?/br> 叱炎聞言,只覺心間繃緊的一條絲帶驟然斷裂,他突然上前死死揪著巫醫的襟口,道: “醫術之事,我所懂不多。但你膽敢因此欺瞞本王半句,定斬不赦!” 巫醫身如抖篩,顫顫巍巍,但聲音剛直不阿,道: “姑娘與殿下皆于我有恩,我并無半句虛言!殿下大可回到王庭后找到其他巫醫證實,亦可等姑娘醒來自行問她?!?/br> “殿下是否還記得,姑娘初來王庭之時,曾在牢中拿刀刺死一個俘虜,又即刻將他救回。當時我等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漢家醫術,甚至以為是起死回生之術。其實門道就是刀刺之xue位與針灸施救之法??!” “殿下,姑娘并不是要故意殺您??!她是……”巫醫語罷抽泣,將僭越犯上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不曾殺你,而你卻要殺她。射死她的坐騎,害她墜馬,更囚她于牢籠,不顧她死活。 叱炎的身影凝固在夜風里,像是被清明的月色塑成了一座冰雕。 他心中深埋的記憶奔涌而至。 洞房花燭夜,她離去之前。 那一刻,帛羅郡主和崔煥之都拔刀要殺他,他已無反抗之意。 可她翩翩攔在他們身前,只說了一句: “他的命是我的,只能由我來取?!?/br> 當時他只以為,她恨他入骨,要親手了結他。 此生最為刺痛的一刀扎在心口,他昏死過去??伤髞砭勾箅y不死,自以為是蒙天神庇佑,從此立誓要將她捉回,報這一刀之仇。 為何,他明明設局抓到了那只狡狐,這顆心反而痛得更加厲害了呢? 叱炎心中的諸般情緒在此時土崩瓦解。他雙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因為巫醫向他透露的這個真相,他原本生就的那副鐵石心腸,像是被一雙大掌狠狠捏碎了,裂石之中陡然生出了血rou。 這只狡狐,連動手殺他,都設了一場局中局,滿天過海,讓他以為她恨他,要殺他,絕情絕義。 哪怕在甘州重逢,她也將這份心意瞞得死死的。哪怕為他所辱、所擒、所囚,也沒有利用此事說出一個字來向他求饒。 該說她太過聰明,還是太過愚笨。 他無法判斷。他潰不成軍。 夜涼如水,叱炎于清冷月華的籠罩下,獨身一人,在帳前徘徊良久。 俄而,天色將熹。身長玉立的男子掀簾步入帳中。 在朦朧的燭光下,他緩緩靠近床榻,步履沉重卻踩得很輕,很輕。 女子皎潔的面頰似是有了一絲血色。小巧的鼻尖一呼一吸,微弱卻平穩。 叱炎俯身看了許久,直到看著她翻了個身,似是碰到了哪里的傷口,疼得在睡中輕吟一聲。 這一聲,將他的心也隨之一揪。 他終是坐了下來,撩開血染的衣裳,為她上藥。 他本是在軍中見慣殺伐,看淡血rou??赡慷冒甙哂偾嘣谒砩?,如同白玉染瑕,仍是覺得心間一顫。膝蓋手肘間幾處的擦傷已結了血痂,化成一道鋒利的血刃,鉤子一般撕扯著他的眼。 原本光潔如玉杵的小腿,此刻添了血痕,顯得愈發白得刺目,一覽無余。 他的目光順流而下,最后落在了玉杵盡頭的那處細踝。 踝間骨節那處細小的疤痕和他左眼那道,如出一轍,連疤尾的弧度都別無二致。 孿生之疤。 在同一夜,同一把刀下,經歷同一段時日,才生得這般像。 他方才在上藥之時,極力克制著心底攀升的欲念,不去觸碰她分毫,此時卻再也難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