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他突然哈哈地笑起來,笑聲在天地間回聲寥寥,蒼涼無比,他的聲音也似隨之散在了風中,如幻聽般遙不可及: “可笑。我不知是該笑你蠢,竟會覺得我打不過這些隴右軍小兵;還是該笑我自己傻,竟會信你的什么念想,起初還寧愿相信是祁鄲人追來這客棧?!?/br> “我帶來甘州的弟兄,死了三個,重傷了七八個,連葛薩都負了傷?!?/br> “若不是看在你對我攻城還有幾分用處,我此刻早就該殺了你泄憤,震我軍心?!?/br> 男人玄色的衣袍投影在地上,也是漆黑一片。她突然起念,想要試圖抓住他的影子,那一角翻涌不止的衣袂,就好像能抓住他的人一般。 她鬼使神差一般,朝前伸出手去,袖口被礫石擦破,皓腕拖出一條血痕。 似是察覺到了她微不足道的意圖,叱炎側身一避,翻飛的衣袂影子被他高高的身軀掩蓋,再難覓蹤跡。 “你在客棧的人,我已盡數殲滅,活口不留。你一個,都救不了?!彼S后惡狠狠道,“包括涼州全城人的命,你也一個,都救不了?!?/br> 聞言,她強忍著墜馬后的斷骨之痛,此時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日頭越來越刺眼,她眼前一黑,漸昏了過去。 …… 再度醒來,已是在一座鐵籠中。 這一回,叱炎真的將她囚禁了起來。如同牲畜一般,被鐵鏈鎖著。 奇怪,她明明感到身上好冰,可皮膚摸起來卻十分guntang,呼出的氣亦是灼熱無比。 好像又陷入了昏迷,破皮的痛,骨折的痛,還有心口的痛,一陣陣向她襲來,痛醒又麻木。她覺得一下子極冷,如入冰窖;一下子又極熱,似被火烤。 她只得抱緊雙膝,難受地將身體蜷縮起來。 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她想到了死。 恍惚間,浮現出心底那個少年的影子。 死生之際,腦海里全是他。 如果,她現在死了,下了地府,可以見到那個少年嗎? 那個少年見了她,會怪她,沒有守好涼州嗎?抑或是,他傷透了心,根本不會等她,早已入了輪回轉世,有了全新的人生,再也不記得她了。 回光返照一般,眼前似有白衣少年的輪廓一閃而過。 對不起,長風,她盡力了,但她,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 好痛。 沒有他,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這一回,她沒有強忍淚水,任由源源不斷的眼淚從干涸的眼簾奪眶而出,流盡了體內唯一一點水分。她整個人如同一朵涸澤里的蓮,水竭而萎,旦暮成枯。 良久良久。 她好像身陷在一片綿軟的云朵上。身體輕浮無力,隨著這片云飄飄蕩蕩,四肢不用蜷縮,可以伸展開去,好似沒那么痛了。 她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如磐石般滯重。 只聞耳邊傳來嘈雜的人語聲,她只能聽到幾個模糊的字。 她不由皺了皺眉。好吵。 “殿下,之前不準我們任何人碰她所以……” “所以誰都不知道她燒了幾日?!?/br> 然后,就是什么東西接二連三墜地裂開的破碎聲,清脆如敲冰戛玉。 未幾,她干裂的唇瓣上,似是有雨水滴進來。 好渴,她不由自主伸頸,想要更多。 雨水還真就紛紛密集地降落下來。久旱逢甘露,潤澤了她荒蕪的唇舌。 喝夠了,她抿了抿唇,又蹙起了眉,只覺身體還是冷,無意中喃喃道: “好冷?!?/br> 身體一輕,好像又有人將她從云間抱起來,緊緊摟在懷中,想要捂熱她。懷抱雖沒有云朵那么柔軟,反倒是堅實緊繃,卻很熟悉,陣陣暖意透過衣料將她包裹起來。 她眸中似有薄霧,望著那人的眼,入睡前,下意識地輕輕道了一句: “我好些你?!?/br> 塞外的風呼嘯而過,將她的呢喃幽咽之聲一并掩埋。 叱炎坐在榻沿,攬腰的手頓了一頓。 他沒有想。 她好想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第72章 真相 帳中昏黃的燭火照下, 投映在女子蒼白如雪的面上。毫無血色的唇裂開了一道干紋,抿得緊緊的,似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明眸緊闔,濃密而蜷長的睫毛下, 清淚止不住地流。燭光下的淚珠化為光暈點點, 斑駁了她細膩的玉頰。 怎么拭都拭不完。 明明身體燙得像是要燒起來。在他懷中還是瑟瑟發抖, 一直低低喊著冷。 叱炎將杯盞輕輕置于案前,側身看到了帳門被掀起一角,隨軍的巫醫縫隙中探頭探腦,似是有事要稟告。 他最后看了一眼夢中還緊皺著眉的女子,轉身離帳。 帳外,夏夜蛩鳴聲斷續,夜空更是星火滿天, 璀璨如斯, 卻無一處能落盡看客的心懷。 叱炎背身立在月下,一身清輝磊落, 霜華滿肩, 將他高大俊逸的背影勾了一層銀邊。 他沒有回頭, 語氣平淡地問身后的巫醫, 道: “她何時能醒?” 巫醫起先如實說道: “姑娘從馬上墜下, 摔得不輕。肺有淤血,多處骨裂, 且高燒不退。還不論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破皮……”說話間,巫醫不經意間瞥到了主子掩在袖下攥得發白的手,不由額頭冒汗, 接著道,“但, 再飲幾日湯藥,不要再日曬受涼,應該不出幾日就能醒過來,至于恢復,就要看她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