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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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別有深意地笑了聲:“她大著肚子呢,你們是怎么跑的?” 且惠低下頭:“她挺著肚子在車里等,也算同甘共苦?!?/br> 沈宗良反問她:“是嗎?你在和案件主辦人員協調溝通的時候,她在車上吹空調,誰甘誰苦?” 她說不過他,聲氣很弱地反問:“工作不就是這樣的,解決問題就好了呀,那么計較?!?/br> “態度很好,但不是你這樣子跟上面匯報工作的,要有主有次?!鄙蜃诹及涯欠莶牧蟻G回了桌上,往后靠上了椅背,手指警告性地點了點她,“這不是在學校了,你埋頭苦讀考了滿分,老師就會夸獎你??偸沁@樣不爭不搶,堆在身上的事會越來越多,功勞也不見得被人看到?!?/br> 明白了,他叫她上來才不是為了看文件。 且惠背著光,掀起眼皮,很輕地瞪了他一眼。 她坐直了,手迭放在膝蓋上,細著嗓子重說了一遍:“是這樣的,沈董,如果不是我,去年那兩個案子現在還判不下來,田主任什么事也沒做,我實在是太厲害了,好比我們部門的架海紫金梁?!?/br> 沈宗良兩只手交在一起,架在了腿上。他玩味地看著她,聲音清清淡淡,“嗯?我跟你說正事,你在跟我使小性子,耍貧嘴啊小惠?” 她的臉一下子全紅了。剛才是憑著一時沖動說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聲音有多嬌,這個行為多像在蠻纏他。 且惠以為,這些年風雨交加,她一路蹣跚踉蹌地走過來,早就成了個麻木的大人,再也做不來小女孩了。 但記憶是最會追本溯源的,一到了沈宗良面前,和他靜靜地說上幾句話,那副幼態就自己跑了出來,藏都藏不住的嬌憨。 她低頭撫了撫裙面上落下的灰,很小聲地說知道了。 這個樣子就太乖了一點,有從前的影子,又經歲月的手,沉淀出更柔美的韻味。 她端正坐著,整個人溺在沈宗良的視線里,像從枝頭砸向溪水的白山花。 領帶上方的喉結滾了滾,在這間莊重嚴肅的辦公室里,他晦暗的欲望又悄悄爬上來。不好再看下去了,沈宗良重新拿起文件,“我還要一會兒,你累了的話.......” “我不累?!鼻一菁奔泵γΦ卮驍嗨?,“您都還沒說累呢?!?/br> 沈宗良勾了下唇角,“你不要和我比,我習慣了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br> 且惠脫口而出:“還是這樣嗎?可是你今年已經不.......” “不什么?”沈宗良捏著一份文件看她,誘供一樣的口吻,“不年輕了?” 她說:“不管怎么樣,身體總歸是你自己的,好好愛惜?!?/br> 生過病以后,且惠才知道大人們為什么總喜歡祝人身體健康。 對于病人來說,天空和花草、蟲魚一樣,再斑斕也好,投射在她眼里都是灰色的,一點光亮都沒有,眼看著以前那個活潑的自己慢慢被裹挾進黑暗里,卻無能為力。 且惠默默想了很久,直到沈宗良叫她,“在想什么?” 她立馬搖頭,一看即知有鬼的表情。 沈宗良鎮定地翻過一頁,“總不是在想你那個要去出差的男朋友吧?” 他面上淡然不顯,仿佛問候新男友,只是舊情人寒暄的一部分,沒有別的意思。 但且惠在胡思亂想里,完全搞錯了重點。 她說:“你當時在食堂都聽到了?盤子就是摔給我看的?!?/br> 那么就是男朋友了,不是也快是了。 沈宗良察覺到自己捏著筆的力道太大,指骨松了松。 他的目光還停在那些條款上,“家里做什么的?” 且惠搖頭,指尖撥了撥圓圓的紐扣,“搞不清楚?!?/br> “你也太馬虎了,連這都不知道?”沈宗良本來想笑一笑的,但沒成功,“他人怎么樣?” 她吸了口氣,說:“就你看到的那樣,標準高知家庭出來的男孩子,開朗、陽光,人也沒什么壞心眼,總是笑嘻嘻的?!?/br> 對男生家里不感冒,對他本人的評價倒是出奇的高。 沈宗良合上手里的卷宗,“難怪關鵬說,連他們這樣的老古董,都很喜歡你這個男朋友?!?/br> 且惠無奈地笑了下,“關主任這樣說的嗎?可能是上次中層吃飯的時候,在飯店里碰上王秉文,他一連買了好幾桌的單吧,吃人嘴短呀?!?/br> “是嗎?”沈宗良嘴角抽動了兩下,“談了多久了?” 問到這里時,且惠才發現題目已經跑偏了。 從她沒有否認王秉文的身份開始,沈宗良就下了定論。 但她沒什么可解釋的,王秉文已經把她身邊的人都收買了,她像被孤立在湖心的小島,所有劃船路過的,都默認這座島就是長在湖里的。 何況,她也不在乎沈宗良是什么看法,他怎么認為都好。 反正他也只是路過,待個一兩年就走了。 她有沒有男朋友,結婚還是不結婚,與他無關。 且惠也沒想過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同他匡正什么感情,已經橫隔在心里的誤會,就像永遠也邁過不去的高山急流,她不愿花心血去化解了。 二十出頭的時候離開愛人,會為自己越不過這道山而傷心,哭得像被丟棄的小貓。但現在的且惠想,過不去就算了,找塊空地坐在山腳下歇歇,也蠻好。 她遠在香港的心理醫生daisy,常通過郵件與且惠聯絡,daisy總說經過治療后,她的心靈和身體一樣,有很高的柔韌度了。 其實也沒什么難的,無非是接受。接受事與愿違,接受生離死別,接受自己的渺小與平庸,接受所有命運附著在她身上的東西,接受一切。 談了多久這個問題,她答不上來,遮捂地說:“在集團,我不想聊自己的私事,您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先......嘶.......” 且惠起身起得太急了,膝蓋內側被沙發外沿倒藏著的一根釘子刮到。她皮膚薄,很快血珠就從傷口處涌出來,連成一排,滴在地板上。 沈宗良扔了文件,迅速站起來,把她帶到自己這張座椅上,蹲下去給她檢查,他坐上茶幾的一角,“我能把你的腿抬起來嗎?” 她緊張地點頭,“這沙發是不是年頭太久了?怎么有釘子?你剛才看見它生銹沒有?我要不要去打破傷風???” 那傷口很淺,按理說應該沒大礙,但沈宗良在她身上一向謹慎,一時也沒把握。 他找來藥棉給她擦干凈,貼上一張創可貼,“保險起見,還是打一下吧?!?/br> “肯定疼死了?!鼻一葸€在側著觀察的自己的傷口,想著打針多么疼,能不打就不打了,忘了她的腿還白花花地架在沈宗良身上。 他也不提醒,就這么隨她去看,到底是小孩子,打個針也要左顧右盼的。沈宗良說:“下午請個假去打,不要耽誤了?!?/br> “我不?!鼻一輿]采納他這個建議,“下了班再去好了,我可不早退。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釣魚執法,一會兒我走了,下次你在大會上批評我?!?/br> 沈宗良氣得沒話好講了,他說:“你腦袋瓜子里整天都想什么呢?” 氣氛越來越微妙,且惠趕緊把腿收回來,她說:“馬上到上班時間了,我先回去?!?/br> 聽見門鎖被打開,咔噠的聲響過后,她的高跟鞋走遠了。 沈宗良手里扶著藥箱,指尖仿佛還停留著她腿上軟滑的觸感,他很快捻散了。 不知道她那位很開朗的男朋友,是不是個大度的人?如果得知她在領導辦公室待了一個中午,帶回一條被勾壞的絲襪,和一道紅紅的、細長的傷口,他會怎么樣? 這種感覺對沈宗良來說可稱新鮮,又格外不堪。 不該問她的,什么都沒問出來不說,反而問出一身的怨氣。 他在感情上歷來沒經驗,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這個不上不下的地步?難道非要他掐著小姑娘的脖子,猙獰地質問她:“他憑什么和你在一起?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知道嗎?你為什么不能一直愛我!” 沈宗良走到辦公桌邊撿了支煙,點燃送到嘴邊的時候,深深吸了一口,又邪性地笑起來,他大概離到這一步也不遠了。 早晚有一天,他會撕碎經年的教養和沉穩,被她逼得做出這種事來。 第70章 chapter 70 且惠回到辦公室, 關上門,脫下了那條被刮爛的絲襪,卷了卷, 丟進了垃圾桶。甚至等不到保潔阿姨來收拾,她自己把垃圾袋的口子束牢了,像怕有妖魔鬼怪跑出來。 長大也有一個好處,就是在心理誘導著行動快出現偏差時,理智能夠及時地做出反應, 幫助她迅速把位置擺對。 她的位置是集團一個普通員工,和大樓底下來來往往的江城小囡一樣,干著一份體面而枯燥的工作,回了家, 還要承受不婚不生的輿論壓力。 但這些都沒什么的,與離開沈宗良的那種濃烈痛苦、累累傷痕比起來,撓癢癢一樣清淡。 下午沒什么事,且惠和幼圓打了個很長的電話。 馮老師在那頭問:“奇怪, 沈宗良一點沒提你和他媽背刺他的事情嗎?” 且惠也有同樣的疑問,她模棱兩可地說:“可能過去太多年了,懶得和我一個小孩子計較?他也不像是窄心眼的人?;蛘? 是還沒到清算我的時候?” 幼圓笑:“他清算你有什么好處嗎?沈叔叔是個唯利益論者,他的時間那么金貴, 對他無益的事他不做的?!?/br> “他的時間金貴?”且惠聽著就忍不住冷嗤了一聲,“中午把我叫上去,工作沒有談多少,凈打聽王秉文了?!?/br> 幼圓摸著下巴, 細細思索了好一會兒,“根據我的經驗, 如果他不是看上了小王同學的話,就應該是對你還有想法?!?/br> “你再亂根據一下看看呢?”且惠把手里的紙巾揉得皺成一團,“分手的時候,我話都說得那么難聽了,他還會有想法???” 幼圓說:“男人骨頭都輕的呀,這是你講的。沈宗良也不能排除在外??赡芩婚_始沒有,但看你這幾年出落得更動人了,就又不甘心了呢。代入一下小叔叔的視角,他栽的樹,他澆的水,也是他施的肥,好了,最后樹底下坐了個小伙子。你窒息吧?” 窗邊掛著竹制百葉簾,日光一格一格地落進來,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看久了,且惠有種暈眩的感覺。她還是覺得荒唐,“沈宗良有可能會這樣嗎?” 幼圓哼了聲:“你可別小看這種老男人的嫉妒心。哦,抱歉,忘了不能說他老?!?/br> “可以說,他現在確實老了?!鼻一荻⒅厣系挠白涌?,聲音漸漸低弱下去,“我今天看見他的白頭發了,兩根,也許別的地方還有?!?/br> 盡管沈宗良保養得很好,角度得當的話,能在襯衫下看見他塊狀分明的腹肌,和抬臂時流暢的肌rou線條。 人到中年了,世上的酒色財氣沒能在他身上留下難看的痕跡。他仍和從前一樣,面容深刻俊雅,氣質清朗,情緒異于常人的穩定,但確實......不年輕了。 “怎么了?”幼圓隔著屏幕打趣她,“你好心疼???” 且惠嘴硬,“我還心疼他這種上位群體呢?那誰來心疼我這個勞動人民?!?/br> 快到下班時,幼圓和她說拜拜,“我要和小莊去吃法餐了哦,先補個妝?!?/br> “噢,原來你新交的男朋友姓莊啊,我認識嗎?” “鐘且惠,你討厭不討厭!” 且惠怕醫院下班,也提早收拾了一下,掐著點打了卡。 “主任今天這么早???”苗苗看了眼她的背影說:“是不是要去約會哦?!?/br> 王絡珠說:“不會,她男朋友去了紐約出差,就是和我本家的那個,今天我在電梯里碰到了。要不你以為我們吃的點心哪來的?” 苗苗感慨了句:“她美到連背影都這么好看,腿是腿,腰是腰的。我本來也計劃長成這樣的?!?/br> 她旁邊工位上一男生接了茬:“嗯,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br> “美女說話你能別插嘴嗎?寫你的非法集資報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