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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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良笑著點下頭:“但您還是這院兒里最長壽的,王社長都已經不在了?!?/br> 袁奶奶嘆著氣說了聲是。 她掃了一眼且惠,有點明白又不太明白,猶豫地問:“你們這是......” 鐘且惠剛要說,我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 那個擋在她前面的人,再自洽不過的口吻,“哦,住樓下的小孩子,碰上了,我和她說兩句話?!?/br> 袁奶奶沒有再問,她說:“好好好,說完話早點回去吧,我不留你們了?!?/br> 沈宗良做了個請回的手勢,“天晚了,您也早點休息?!?/br> 目送她進去后,沈宗良又領著且惠走了兩步。 她一句話也沒說,方才滿腔的不情愿都化為烏有,被樹梢的風吹遠了。 沒別的,只為沈宗良這番應承,令且惠想起了小時候。 過年節的日子,鐘清源也是這么帶著她拜訪長輩的。 她什么都不用說,只需要跟在爸爸身后,聽他周全一切。 沈宗良把兩箱東西歸攏了提在手里,腳步放得很慢。 他說:“剛才不是很多意見?怎么不講了?!?/br> 且惠灰心地自責自糾,“我一開始就不該拒絕。老一輩人有老一輩人的固執,我們不好和他們一起固執的?!?/br> 這會子倒不用他開口,她自己就先悟出來了。 沈宗良往下睨一眼,壓著笑說:“有時候你還挺聰明?!?/br> “嗯,我只是不喜歡張揚罷了?!?/br> “......” 她兩只手交在背后,一面低頭走路,一面大方地受了夸。 進了樓道,沈宗良替她放在了門口,“就這么兩樣,自己能提進去吧?” 且惠還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也不說話,一味點頭。 他低下眉頭,看向她隱于睫毛下的眼睛,稀薄的山煙一樣空洞縹緲。 沈宗良半瞇著眼眸,關心了一句:“從出來到現在,你都在不高興?” 沉默的、年輕的小姑娘還是點頭。 她走到過道盡頭,從紅木八角窗里望出去,輕輕叫了他一句:“沈宗良?!?/br> 話里有濃得化不開的惆悵、詠嘆和自憐自傷。 但沈宗良站在她后面,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只聽出了撒嬌的意味。 多年以后,唐納言反復問起他動心的那一刻,鐘且惠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這樣? 沈宗良搖頭說沒有,她什么也沒有做,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那個夜色濃重的晚上,她站在野草橫生的窗臺邊,只輕聲地叫了他的名字。 僅此而已。 且惠沒發現,沈宗良的聲音也不由得放柔了:“嗯,怎么了?” 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好想我爸爸,但他過世很多年了?!?/br> 突然上升到這個高度,出乎了沈宗良的意料。 沈宗良不明白,她這顆小腦袋瓜是怎么從這兩箱東西,聯想到亡父的? 他看了一眼箱身,上面寫著——“越南野生洞燕,礦物質含量極高”。 難道鐘清源在世的時候喜歡喝燕窩?不大可能吧。 就這么原地站了幾分鐘,他也沒想出怎么安慰她好,面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 他必須承認,在哄小姑娘高興這一塊兒,自己真的毫無天分可言。 且惠黯然傷了會兒神,又自己平復好心緒,然后慢悠悠地轉過身。 看見沈宗良時她愣一下,半天都沒聽見說話聲,還以為他老早就走了呢。 受了嚇的手撫在胸口,且惠小聲問:“你一直都站在這里呀?” 莫名心虛之下,沈宗良指了指外面,說了句沒頭尾的話:“這里有窗戶?!?/br> “然后呢?” “我怕你想不開,跳下去?!?/br> 他一本正經的表情,讓且惠懷疑起自己的認知,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當真扭頭看了一眼,然后瞪大眼睛望向他:“這難道不是一樓嗎?” 這種高度,就算是跳下去也不會缺胳膊斷腿的好嗎?頂多崴了腳。 沈宗良嚴謹考據的口吻:“一樓摔死人的案例也不少,2006年,在洛杉磯一個......” “呃,這大晚上的,沈總,”鐘且惠很為難地打斷他,“我并不想聽這些慘案?!?/br> 十分難得,他竟從善如流地點頭,“逝者已矣,不要想七想八的,早點睡?!?/br> 且惠極溫順地哎了一聲:“你也是?!?/br> 她同沈宗良道別,回了房間,并沒有為這樁插曲費太久神,坐下來就開始看書。 幼圓說她就這點好,天大的事也影響不了她什么,傷心過了就能翻篇。 且惠仍舊復習到十二點多,沖了個熱水澡,才想起來侍弄那枝藍楹花。 好歹是一路警醒抱著,親手從馮家帶回來的。 借著燈光細看,這花旁邊斜出來一支,頂在釉瓶口不大好看,怎么都別扭的樣子。 且惠找來剪子,一刀給咔嚓掉了,唰唰兩枝掉下來。 她另拿了個白瓷瓶裝著,比原先的要小得多,卻生出不尋常的意趣來。 且惠端在手里看了看,聽著樓上不時傳來的腳步聲,忽然想送去給沈宗良。 也不管他白天是怎么形容這束花,會不會喜歡?是不是值得沈總在夜里相看一眼? 她只是單純地覺得,沈宗良的家里沒什么煙火味,滿屋子的單調冷清。 和他這個人一式一樣的單調冷清,沒走一點模子的。 且惠捧著上樓,敲了幾下都沒人應,貓下身子摁密碼時,又從里面推開了。 沈宗良穿了件黑色絲綢浴袍,手心里掐了一支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幽深的眸子里布滿疑惑不解。 他應該也剛沖完涼,額前掉落的發絲還沾著水汽,濕漉漉的。 比起白天不可冒犯的清貴模樣,多了幾分少年氣。 且惠直起腰來,獻寶似的亮出手里的東西,“給你送一瓶花?!?/br> 沈宗良眉心微皺,“進來吧,大半夜的上來,就為這個?” “嗯?!鼻一荻肆嘶ㄍ镒?,放在了窗前長案上,“就當是答謝?!?/br> 他把手里的打火機放下,這姑娘真是一點不避諱的,就那么愛給他送東西。 大約這就是年紀小的特權,只要鐘且惠認為正確的事,就一定要做。 就算教給她,讓她去考慮背后更深層次的影響,以她這點腦筋也考慮不出什么來。 且惠小心翼翼地放下,一雙手交到背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幾眼。 沈宗良也望過去,窄瘦的瓶身里插著兩支長條粗桿的花,頭重腳輕的樣子。 他覺得有點好笑,問了聲:“你確定這不會倒秧?能插得穩嗎?” 且惠回過頭,神神秘秘的笑了下,“放心吧小叔叔,它比社會主義的物質基礎還要穩,堅固著呢?!?/br> “......大半夜的又喝了是不是?” 沈宗良走到長案前,站在她的身后,皺著的眉頭緩緩松開。 且惠一臉被冤枉的表情,撅了撅唇,“才沒有,我一直在復習好不好?” 卷挾著微弱花香的晚風從窗戶里涌入,他在她長久的、委屈的凝視里敗下陣來。 沈宗良無可奈何地笑,“好好好,你沒喝?!?/br> 天太晚了,又報了今晚上有雷陣雨,他正想催促鐘且惠回去。 剛抬頭,天邊打下一個霍閃,驟然擦亮半邊夜空。 還沒等沈宗良關窗子,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驚雷就落了下來。 鐘且惠背對著外頭,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一瞬間嚇得跳起來,下意識地鉆到他懷里。 而那一秒里,沈宗良竟也自發地伸出手,將她緊緊攬在胸前。 仿佛心中早有計較,在來不及采取措施的那零點一秒里,他試想過這種可能。 而他的本能并不抗拒,所以在鐘且惠撲過來的時候,大腦選擇了庇護她。 沈宗良一只手扣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牢牢掌住她的后腦,帶著安撫的意味。 他輕揉了下她的頭發,“不要怕,打雷而已?!?/br> 且惠心有余悸,瑟縮著不敢出來,“把而已去掉,我最怕的就是打雷?!?/br> “......” 少女清幽的體香肆無忌憚地向他溢出,如同咆哮的洪水一樣奪走他稀薄的空氣,一種類似高反的生理性反應。 令他想起十四歲那年,跟著去考察的爸爸參觀布達拉宮,每走一步都胸悶氣短。 沈宗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因為他察覺到喉嚨的干澀,呼吸失去秩序。 他只能僵硬地維持這個動作,仿佛被人下了降頭,鐘且惠不出聲他就無法解咒。 過了一分鐘,直到那股緊張完全消失,且惠才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態,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