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他這話正中花侑軟肋。 花侑有些氣息不穩,因為他知道遇歸沒有說謊,這一劍下去,興許真的能塵埃落定。 遇歸瞧他神情,略顯憐憫,嘆聲道:“老師,你又何必蹚這趟渾水呢?你和化鶴雖都是主神,你卻是以‘輔’為主,瞧你如今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早知道你來,我便不大費周章地布置魘境?,F在好了,用在圣子身上的毒,你又如何受得了這種程度呢?” 遇歸佯裝同情,實則言語中都是譏諷。他難以釋懷被拋棄的過往,對所謂的“主”神頗有微詞,因此想要借高低之分來貶低花侑。 他扭曲了祝衫清的過往,將魘境中的場景塑造得同化鶴的經歷類似,遇歸心思縝密,知曉化鶴的死xue,更知道如何使化鶴自我暴露。他在同一件事上塑造無數的輪回,不僅能讓化鶴看,還能讓化鶴重頭經歷。 這時遇歸最初的目的,他想將化鶴永囚于魘境以此報復,不料花侑誤打誤撞闖了進來,先瘋了。 遇歸等了會,十分好奇:“你在猶豫嗎?” 花侑說:“嗯,刺進去她就會死嗎?” “當然啦。我有沒有說謊,你開靈眼便能知曉。況且我何必冒險說假話呢?我想看的,只是你和化鶴最痛苦的樣子??!”遇歸煽動道,“來啊,嫵凈神,只要用這把劍殺了我,不僅能誅殺惡徒,更能拿回鎮國冰晶!” 他語氣帶著殘忍的天真,表露出一副誠懇無畏的樣子,似乎早就洞悉了花侑的抉擇,篤定花侑絕不會對祝衫清動手。 然而花侑問:“余下的冰晶盡數在你身上嗎?” 遇歸說:“當然啦——你說什么?” 他剛說到“什”這個字的時候,劍刃已經插穿進祝衫清的腹部?;ㄙЭ圻^祝衫清的肩膀,以一個近似擁抱的姿勢靠近,用劍插穿了她的腹部。 祝衫清驟然流出兩行血淚,面上卻在獰笑。遇歸說:“你狠,你果真狠!她活不了哈哈哈……她、她活不……活不了……” 遇歸的聲音戛然而止,祝衫清的身體也仿佛遺落的紙鳶一般飄落。她驀然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如過往萬萬次輪回一樣,魘境破裂,萬象顛倒。 花侑用身體撐著對方,喊:“祝衫清?!?/br> 祝衫清說:“謝……” 花侑道:“不是謝?!?/br> 花侑道:“我是花侑?!?/br> 花侑道:“你疼嗎?” 祝衫清道:“謝謝……” “你真可笑……”花侑說,“你真悲哀,祝衫清,你看看我,我可笑嗎?!我……” 祝衫清沒了聲音,也沒了氣息。 花侑怔愣了很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他胸口劇痛,再吐出口血來。這口血像是一切的開端,花侑再也無法忍受這場不屬于他的生生世世,所有的過往歲月隨著祝衫清的身死魂滅,變成了余音中最強烈的震顫。 那個“謝”字輕飄飄的,跟祝衫清的痕跡一樣,好像她從沒來過似的,也不記得花侑這號人。 “……我很痛很痛啊祝衫清……”坍塌之際,他驟然回過神來,然而魘境里的一切都隨煙而散,化作虛無,花侑倉皇道,“jiejie……祝衫清……祝衫清??!” 魘境轟然坍塌,卻并非全然化為烏有。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一境崩塌之處,驟生了一道罅隙,從中源源不斷涌出許多手舞足蹈的下流愚人。 ——如此撼事,只此戲中。 舞喜也舞悲。 這便是“戲仙”,也被叫做“戲娘子”。 而這道裂縫所開之處,正是山海景地,家火千月鎮。 于是戲仙作亂的緣由便從中而來。 然而待花侑清醒過來時,戲仙已經繁衍滲透進千月鎮的各個角落?;ㄙ胍獞已吕振R,卻為時已晚,戲仙根本殺不死、殺不盡。 短短幾日,千月鎮幾乎被血洗了一遭。余下百姓不敢出門,日夜都將全家鎖在屋內?;ㄙ⒘藘商靸梢?,將自己殺成了個血人,終于明白這些戲仙為什么殺不完了。 因為這些戲仙正是因他而生的,而他還活著啊…… ——戲劇落幕,紙鑼鼓遽然燃起來! 火勢威猛,一路躥升,直至將整個戲臺全然吞進火肚!原來這戲臺上的一切也是紙做的,不過須臾間,便化作烏有彌散。 紙人們也不可幸免,業火從腳燒到頭。它們渾身燃火,卻忽然對著臨楓和晏安的方向齊齊鞠躬。 正這時,一熟悉的聲音從后傳來:“你不會真以為我是那種會自戕來拯救蒼生的神吧?” 臨楓回頭,瞧見身后同樣燒起來的紙人,它面目全非,卻從容得很——花侑的最后一縷魂靈藏在燃燒的軀體之下。 臨楓也不訝然,就著它的話問:“你不是嗎?” 紙人再反問,有些自我懷疑了:“我是嗎?” 臨楓道:“你當然是?!?/br> 紙人咯咯笑起來,它笑聲詭異,要是花侑知道自己能發出這種聲音,想必會嚇得寢食難安。 紙人笑了半天,已全然成了個火苗,但它其中的魂靈毅力堅韌,還能清醒地和臨楓對話。 紙人道:“化鶴,你太慘了?!?/br> 臨楓“哦?”了聲,問:“這話怎么講?你不是從來都很羨慕我嗎?” “我羨慕你有犯錯的資本,有無數的機會?!奔埲苏Z氣輕松,已經并不在意,“可你正是因為有無數的機會,所以再怎么叛逆也永遠被困囿在規則里。當然,最慘的是,你遇到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