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楓口中的“難看”一語雙關,一是指嫵凈神向來在意樣貌,受惡鬼撕咬，定是不好看的；二是祝衫清神銷魂滅,就算他強行做鬼，也等不到祝衫清的魂魄經過。

    正此時，臨楓忽然瞧見晏安的欲言又止,問：“你還想知道什么？”

    晏安看著前方,目不斜視：“我想知道的已經來了?！?/br>
    只見前方憑空出現一圈打擠扎堆的人群,它們圍在方正的戲臺之下，鬧鬧哄哄的。只是僅這一眼,卻令人瞧出許多古怪。

    這群人不是真人，而是群佹形僪狀的紙人。

    戲臺不是尋常戲臺,而是掛著紅白兩色經幡的鬼戲臺。之所以是鬼戲臺,是因為臺上立著道虛空裂口,正源源不斷朝外吐東西。那東西骨碌碌滾一遭,驟然展開四肢,他們個個蓬頭垢面，嬉皮笑臉,不是當日在千月鎮見到的戲仙又是誰？！

    戲仙們笑意盈盈，朝他們二人招手。

    晏安道：“看來是直奔你我?！?/br>
    臨楓散漫道：“那就看看也無妨?！?/br>
    紙人們臉上吊著兩頰紅，聽見他們的到來，忽然“咯咯”笑起來，齊刷刷分站兩頭，為臨楓和晏安讓了條道。

    兩人剛走至臺前，紙人們便“哐哐”敲起了紙鑼鼓，臺上“嘭”地聲炸開爆竹，紙人一半咯咯直笑，歡天喜地喊道：“小衢！阿月！從之！”

    另一半垂淚痛苦，嗚嗚咽咽喊道：“……我很痛很痛啊?！?/br>
    ——祝衫清，我也會很痛啊。

    臨楓抱著手，從里面看到了花侑的過往。

    原來冰晶的收集并不順利。祝衫清死后，花侑沒有耽誤，立馬對冰晶進行了修復，然而他以為的塵埃落定不過只是噩夢伊始，花侑又見到了祝衫清。

    冰晶碎片無法復原，遇歸騙了他，這十二分碎片之力并非出出自同一脈，其間力量互相排斥，不僅無法融合，更是由于力量沖撞，碎裂了不少。

    毫無疑問，遇歸cao控魘境的手段齷齪到遠超花侑意料。

    于是花侑又墮入魘境中的輪回，他再次成為了十二只小妖之一，只是又一輪回重來，祝衫清沒有了先前的記憶，他們又回到初遇之時，各懷鬼胎，誰也不說。

    花侑就這樣扮啊演啊......魘境中他和祝衫清一次次相遇，他一次次殺掉祝衫清，又一次次被祝衫清原諒。

    “jiejie”這個稱呼已成習慣，哪怕花侑從未有過立場?？墒侨兆釉介L，花侑就越不耐煩。

    那些小妖的喜好、妖族的節日，以及那些不必記憶的家長里短，都烙印在祝衫清的歲月里。很多時候，花侑都禁不住發笑，笑自己才是擁有千面之相的那個。

    歲月斗轉，寒來暑往，又是一年除夕夜。祝衫清眼睛不便，因此家常菜都是花侑在做。

    飯菜上桌，祝衫清嘗了口?；ㄙ沃X袋看她，問：“今年的飯菜怎么樣？”

    祝衫清道：“很好?！?/br>
    花侑說：“是你喜歡吃的嗎？”

    祝衫清又說：“嗯?！?/br>
    花侑也拿起筷子，夾了筷焦糖冬瓜：“從前在山上，我常住廟觀，廟里的小僧時常做這道菜，是我很喜歡的口味?？墒亲Ｉ狼?，他們十二個里沒有人會做這道菜，你其實什么都知道?！?/br>
    祝衫清神態自若，道：“說什么胡話？”

    花侑不想再演了，應該說很久以前他就沒有耐心了。

    “嗯，沒錯。我是糊涂了，但你就很清醒嗎？”花侑食不下咽，擱了碗筷望著她，“你我心知肚明，各有目的，我不是謝弦，更不是謝衢，我是……”

    他頓了下，說：“你能不能有那么一次……看看我？”

    可是話音剛落，魘境就碎了。

    祝衫清并不愿戳破這層紙。

    魘境再開，花侑已經懶得去分辨自己如今頂著誰的臉。他找到祝衫清，開門見山：“祝衫清，我是花侑?！?/br>
    可是等待他的哪里是祝衫清，而是附身在祝衫清身上的遇歸。遇歸摘了眼前的白綾，他強行用祝衫清的盲眼看世，最終落得血漫雙眼。

    祝衫清疼得弓起了腰，花侑一時慌了神，下意識要去攙扶，豈料觸碰的瞬間，祝衫清忽然“咦”了聲，再抬眼，卻露出了古怪的獰笑。

    花侑的心頭仿佛被潑了冷水，他神色驟冷，喝道：“出來！”

    遇歸圍著他嘖嘖稱奇：“嫵凈神，看來你在里面過得很好嘛！我原本只有化鶴的把柄，造了方魘境讓他經歷生生世世，萬劫不復?？晌以趺锤蚁?，你竟然也……有趣、有趣！”

    他一席話戳中了花侑的心事，花侑面若寒霜，一字一句說道：“你很想死嗎？”

    遇歸只是個不成型的頑靈，論咒力和修為根本不是花侑的對手，可遇歸絲毫不懼，直面說：“我當然不想和你打架呀。你是母親親手創生的第四神脈，是化鶴的老師，本領自然很大。不如這樣，老師，我們做個交易——”

    遇歸cao控祝衫清的身體，還cao控祝衫清的佩劍。

    那劍本應是如明鏡，此刻被遇歸附咒，劍身回蕩著一圈藍色云紋符。遇歸將劍柄送到花侑跟前，劍尖對準自己：“這把劍有個很應景的名字，叫‘誅魔’。不錯，在這方厄魘中，我就是那個魔。嫵凈神，我保證，你只要殺了我，此后輪回你都不必再經歷了，我將余下的冰晶還你?！?/br>
    花侑哂笑道：“需要你保證什么？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哈哈哈不錯不錯！”遇歸開懷大笑，“化鶴都敬畏著你，你殺我不過草芥之事。不過我很好奇，你怎么還沒殺我？嗯？嫵凈神，你是舍不得這輪回輾轉，還是明白這次殺了我，祝衫清不會再復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