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趙競一會兒扶著墻,一會兒把韋嘉易當成拐杖,可能是右腿也疼,不斷變換姿勢。 好在女孩兒很快過來了,她邊走邊四處張望,找到了墻邊的韋嘉易和趙競:“輪到你們了?!?/br> 她帶他們來到一個簾子后面,醫生正在里面,給一個病人包扎傷口。 桌旁有兩個椅子,趙競抓著韋嘉易的胳膊坐上去。 韋嘉易看他疼得面色蒼白,仿佛要暈過去,但由于身體太健壯又暈不掉的模樣,懷疑趙競這輩子加起來大概都沒吃過今天十分之一的苦頭。 醫生是個中年男子,穿著t恤短褲和拖鞋,一頭金色卷發,看起來不像當地人,倒像來度假的游客。 包完病患,醫生走過來,先蹲下看了看趙競的腿,很輕地擺弄了幾下,趙競疼得咬緊牙關,韋嘉易看到他搭著桌子的手抓緊了,不過沒聽他吭聲。 醫生又問了趙競幾個問題,抬頭道:“這里沒有x光機,看不出具體情況,我只能先給你簡易地用支具固定住,不過現在這兒所有的止痛藥劑都用完了,你看看能不能忍,能忍就固定?!?/br> “哪里還有x光機和止痛藥?”趙競問。 “山下的醫院本來有,不過全被沖毀了,另一家的醫院在島的另一邊,通過去的橋斷了?,F在通訊還沒回復,不知情況怎么樣,”醫生聲音有些沙啞,站起來喝了口水,“這個簡易診療所本來是主要用來治療家畜的,不過有一批醫療物資存在倉庫,能幸存下來收治病人,已經不錯的運氣了?!?/br> 趙競想了想:“那就做固定吧?!?/br> 醫生便去準備東西,順口問:“你們是游客?”他說自己也是來這里度假的外科醫生,和太太住在半山腰的一個民宿里,海嘯發生后,他立刻報名,來這里做志愿者。問韋嘉易他們住在哪個酒店。 韋嘉易說了酒店名稱,醫生有些驚訝:“我以為那兒的人都撤出來了,我們還說呢,不愧是全島最奢華的酒店,工作人員的經驗都這么豐富?!?/br> 韋嘉易搖搖頭。醫生把趙競的腿拉直,先處理傷口,隨口道:“他們不小心把你們漏掉了?” 趙競突然開口了:“現在想起來,可能是我睡得太沉,我好像在夢里聽到有人敲門。但是沒來得及把我叫醒他們就走了……” 韋嘉易看了他一眼,趙競正在若有所思地回憶著,終于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因為睡得太沉被人放棄救援,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這時,韋嘉易手機忽然響了。他一驚,拿出來看,短信和未接電話提醒一個接著一個跳出來,屏幕都燙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點,李明誠的電話打來了。 他接起來,李明誠起初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不敢相信地說:“嘉易?” “我還活著,”韋嘉易簡單告訴他,“謝謝冕總把我安排在十二樓?!?/br> 李明誠在那頭說了幾句太好了,又把這宗喜訊告訴了身旁的人。韋嘉易聽見他那頭熱鬧一通,電話像被人拿走了,李明冕的聲音傳出來:“嘉易!我就知道樓層高肯定沒事的!” 韋嘉易沒說話,李明冕又壓低聲音:“你有沒有看到我哥?我派了兩個人去找他,還沒給我帶回消息。我爸媽快把我殺了?!?/br> “趙競在我旁邊?!表f嘉易開了免提給趙競聽。 李明冕罵了句臟話,隔了幾秒,想起什么,小心地問:“活的嗎?” “……左腿可能骨折了,醫生在給他綁支具?!表f嘉易看著醫生把消毒的棉花擦在趙競腿上。 趙競痛得全身僵硬,手臂上青筋都爆起了,還抬頭眼巴巴看韋嘉易,看起來很想接電話,把李明冕罵一頓。 雖然趙競十分狼狽,韋嘉易心里還是沒產生多少同情,照實告訴李明冕:“你們要是有車,就下來接他一下。我們在半山上原本的獸醫院里,當地人應該知道?!?/br> 等醫生把支具給趙競綁好,趙競的浴袍已經汗濕了。 醫生出去了一趟,在倉庫里找到兩個腋拐給趙競。趙競有氣無力用不了,韋嘉易只能幫他背著,再扛起沉重的他,慢慢往外走,在平房外頭找到了兩個椅子,坐著等待。 屋外又熱又曬,還有蚊蟲。好在沒等多久,李家人便來了。 他們找了個當地人當司機,坐了滿滿一車,停到門邊,車門一開,李明冕一家人接二連三蹦出來,朝趙競沖來。 李明冕的父親沖在前面,圍著趙競聲淚俱下,又是替他兒子道歉,又賭咒,說要是趙競有什么事,他也不想活了。 李明誠也來了,他走到韋嘉易身邊關心:“嘉易,你還好嗎,受傷了沒?” 韋嘉易搖搖頭。 見李明冕和他父親扶起趙競,往車上去,李明誠摟了摟韋嘉易的肩:“走吧?!?/br> 但趙競上車后,李明冕往里看了看,走過來低聲告訴韋嘉易,這臺商務車坐不下更多人了,因為趙競的腿不能彎曲,占了兩個人的位置,絕口不提最主要的原因是來接趙競的人實在太多。 “嘉易,不好意思,你再稍等一下,”李明冕臉皮很厚地說,“我們先上去再讓司機來接你?!?/br> 韋嘉易早已在心中將李明冕拉黑——若不是因為李明冕太太的哥哥向他開口提出要求,他根本不會替他們拍婚前照片,也不會出席這場的婚禮。 他懶得和李明冕掰扯,加上本來也不想上山和他們住一起,便說:“不用了。我就不上去了?!?/br> 李明誠以為他生氣了,十分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嘉易,早知道我不來了,我陪你在這兒等吧?!?/br> “不用,我想待在這兒,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的地方。不用找人接我了?!表f嘉易對他笑笑。 趙競早已坐進車里,不知外頭發生的事,等得不耐煩了,從車里探出頭來:“還走不走?” “你走吧?!表f嘉易沒看趙競,把李明誠推了過去。 送走一車人,韋嘉易先給團隊的人回電話報了平安,而后回平房里轉了轉,找到了剛才的女孩兒,說自己也想幫忙。 女孩兒忙得眼神都怔愣了,聽韋嘉易自愿當志愿者,十分高興,找院長說明了情況,派韋嘉易去做雜工,攙扶失去行動力的人往返。 韋嘉易干了一會兒,李明誠也回來了。 李明誠是自己開車下來的,二話不說加入了韋嘉易的護工隊伍,兩人忙到傍晚,另一個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們終于趕了過來。 那間醫院地勢高些,沒有受災。工作人員帶來不少醫療補給,人手也一下充足許多,院長便讓韋嘉易他們今晚先去休息。 韋嘉易想起趙競痛得不行的樣子,稍稍猶豫幾秒,嘆了口氣,無私的人格占了上風,朝他們要了半板止痛片,給李明誠:“你拿給趙競吧?!?/br> “你不上去?”李明誠問他。 韋嘉易其實沒想晚上好住哪,李明誠看出他的茫然:“還是跟我回山上吧,好歹去洗洗?!彼噶酥疙f嘉易全是臟污的白t恤和褲子:“不難受嗎?” 李明誠很真誠,韋嘉易就沒拒絕。 上了車,兩人終于有空聊聊,李明誠問他找到趙競的情形,韋嘉易簡單地說了說,揶揄李明誠:“你怎么沒陪著那個大少爺?別錯過機會?!?/br> “一堆人圍著打轉呢,我哪擠得進去?!崩蠲髡\笑笑,并不否認他也想和趙競拉近關系的意圖,又說:“他這次也是遭了罪,大少爺哪吃過這種苦。不過聽說民宿正在為他緊急清理房頂,明天直升機就能來接他了?!?/br> “皇帝?!表f嘉易簡明扼要地評價。 李明誠哈哈笑了一會兒,說:“他從小性格就是這樣,也不能說對人有惡意,好像單純是沒什么社交意識。剛才你沒上車,他還問起了一句,已經屬于少有的關心人了?!?/br> 李明誠沒說趙競的具體言論,韋嘉易懷疑就算是關心,趙競的原句聽起來應該也不會很好聽,頂多是“那誰去哪了”之類的話,便沒細問下去。 作者有話說: 預警2:韋嘉易是對別人有過好感的。 第5章 坐著車從醫療所離開,去往山頂暫居的民宿的路上,李明誠告訴趙競,酒店的工作人員和客人撤離得比較及時,只有一個員工為了回宿舍接孩子,沒來得及趕上車。 趙競瞬息想起方才得知噩耗的小孩,不知他現在有沒有找到母親。等聯系上秘書后,可以讓基金會做點事。 昨晚負責去接趙競的人是李明冕。 現在他坐在前座,孫子似的和趙競道歉:“哥,太對不起了,我急著來找你,忘了拿房卡就沖了過來,結果怎么按門鈴捶門你都不開?!?/br> “他看見有幾輛車開走了,心急,一時糊涂,”趙競的舅舅接過話茬,還打了李明冕的頭一下,罵了幾句,“幸好你沒事?!?/br> 舅媽也在一旁道歉。 趙競對李明冕的人品本來就沒期待。李明冕能做出這種事,他完全不意外,只是聽三人唱和覺得太煩,開口讓他們閉嘴了。 他們面面相覷地安靜下來,總算還趙競一片清凈。 越往上開,路上車越是少。 趙競看著窗外的森林和山霧,思緒老是往沒跟上車的那人身上飄,心情也有些奇怪。 在趙競孤立無援時突然出現了,態度像趙競以前遇見的所有想巴結他的人一樣積極。 扛著趙競從別墅區走到車行道,在醫療所忙前忙后打點,然而還沒等到趙競安頓下來,禮節性地表示些許感謝,他就離開了。 李明誠說韋嘉易想留在醫療所當志愿者。 李明冕煞有其事地反駁:“什么志愿者,肯定是是打算下去拍照。不然怎么沒把我給他的相機還給我?” 李明誠說不可能,趙競回想了想,反正剛才一起待了這么久,沒見他把相機拿出來。 真這么有社會責任感?以前低看他了? 話說回來,韋嘉易在趙競最困難的時候拉了一把,贏得了趙競的一些尊重,也算是他的福分了。趙競以后肯定會對他客氣點,按照習慣,先給這次的幫助支付一筆感謝費,如果以后要在工作中給什么資源,也是可以考慮的。 趙競又想了一會兒,不知為什么,覺得有點煩,就不想了。 從度假酒店撤離的賓客和工作人員,幾乎住滿山頂的所有民宿。 舅舅說,趙競腿受傷,住樓上不方便,他選了設施最好、最大的那個民宿里,底樓一間大臥室給趙競住。 那間臥室本來住著別人,在他們下山接趙競時,客人搬到了樓上,等他們抵達民宿,保潔已將房間打掃干凈。 趙競一到,先吃了頓飽飯,精神恢復了不少。舅舅和李明冕攙扶著他回到了房間。 說是大臥室,其實比不上趙競家廁所大。趙競知道條件有限,沒說什么,舅舅倒是一副委屈了趙競的樣子:“趙競,將就住一晚,你放心,我們在全力清空樓頂,如果不出意外,明早就有直升機能過來接你了!” 而后,舅舅拿出一個手機,希望趙競能給他父母打個電話報平安。但信號時有時無,撥了幾次都沒通,趙競把手機留了下來,人全趕出了房間。 房里只剩他一個人,突然之間,凌晨遭遇的險境又像影片一般閃回趙競腦中。 ——在洶涌、沒過頭頂的泥水里,各種不知名的重物擊急速撞在他身上的痛感,嗆水缺氧的窒息,退潮后,四周空無一人的絕望。 直到現在,趙競手臂的肌rou仍像被刀割著似的疼著,背也疼痛不已。想到當時的命懸一線,他下意識握緊了拳,幾乎立刻想要抓緊什么,穩住軀體,才能安心。 消過毒的皮膚緊繃著,干在腳背上的泥也讓他難受極了,趙競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架著拐杖,慢慢挪到浴室,決定洗澡。 他的右腿貼著紗布,左腿綁著護具,連移動都有點艱難。 不過現在某個會恐嚇趙競“濕衣服貼身上是暴露狂會被報警”的人不在,已經沒人能阻止他。就連海嘯這么危險的情境,他都能死里逃生,何況只是把自己清理干凈。 趙競在浴缸放了淺淺一層水,脫了衣服坐進去,用毛巾擦去污漬。 細致地洗完澡后,趙競剛才因為海嘯的回憶而產生的怪異恐慌消去很多,但感到有些疲勞,就先睡了一覺。 接近傍晚六點,趙競醒了,除了左腿還是不方便動之外,他已經精神百倍,覺得自己恢復大半了。 剛坐起來,他的門被敲響了,舅舅一面輕敲,一面在外面問:“趙競?醒了嗎?”趙競還沒說話,他舅舅又著急地解釋:“姐,他真活著,就是斷了腿,我沒騙你?!?/br> 趙競下床,右手支著拐,走過去開了門,見他舅舅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另一個手機,見到他像見到救星,大喊一聲:“你醒了!” 趙競拿過手機,父母在屏幕中,看見他的臉,松了口氣,冷峻的表情化作擔憂。 “你人還好嗎?”他母親焦急地問,“怎么臉上都是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