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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寸步不讓 慶云城。 一場秋雨下足兩天兩夜,到清晨時終于停了。 滿地泥濘裹著數不清的枯黃樹葉,被來去匆匆的兵士以草鞋踐踏,將之前那場背叛留下的痕跡反復覆蓋,再難見端倪。 遠處的馬嘶夾雜著幾聲喝罵,當兵的悶頭做事,大氣也不敢出,中層軍官們的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被陰云所籠罩。 這座為了中轉軍需糧餉而特意擴建的城池平民百姓不過萬,外來商賈只有幾百人,這幾日大家如無必要都老老實實呆在家中,大街上頗顯冷清。 梁王妃被單獨囚禁在城主府后園一間繡房內,房里只有一張睡榻、半套屏風,屏風后面放了個給她方便用的馬桶。 沒有燈,到了晚上便是一團漆黑,飯食也很難下咽,她活了三十多年,還從來沒遭過這么大的罪。 這些都還在其次,更叫她覺著難挨的是心中的煎熬。 兵變以來,嚴永昌先是陪著監軍簡康來勸她與梁王義絕,被她罵走之后又單獨來過一次,之后大約自覺理虧,不再露面,有事便打發總兵齊洪跑腿兒,齊洪原是簡康的狗腿子,簡康率兵追殺她丈夫朱英澤去了,把齊洪留在慶云,不知是不是也有監視嚴永昌之意。 外邊看守都是齊洪的人,她這些日子污言穢語聽了不少,氣得狠了顧不得身份涵養,厲聲喝罵回去:“一幫狗仗人勢的畜生,本王妃乃是洪平侯嫡女,祖父平叛有功,你們竟敢如此羞辱宗室貴女忠良之后,不怕拔舌斬首,抄家滅族么?” 話雖如此說,她自己卻清楚,娘家護不了她多久了,她不肯與丈夫恩斷義絕,父親必會同她斷絕父女關系。 梁王妃悵然望著高處窗戶透進的一絲陽光,齊洪已經提前通知她,今天中午要以剮刑處死梁王的親信陳曦化,會在法場給她留個好位置,到時候帶她去觀刑。 朱英澤手下像諸大衍、費冰這些大將名氣雖大,卻一直在前線,她并不熟悉,最熟悉的就數陳曦化和邢力學。 好好的王公貴族之家,卻如沙聚之塔,說傾頹,“嘩啦”一聲便散了一地。 繡房外傳來了腳步聲,幾人到了門口,為首的打開門,聲音陰沉:“一刻鐘?!?/br> 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響起:“知,知道了?!?/br> 朱孝慈!梁王妃驀地抬起頭來。 一個窈窕的身影進來,返身將門關嚴了,怯怯望過來,欲言又止,卻不是朱孝慈是誰。 梁王妃只覺腦袋嗡嗡作響,見她穿了件顏色俗艷的窄裙,腰臀處繃得緊緊的,簡直同以往那些想要爭寵的姬妾之流沒什么兩樣,不由地一股郁氣涌到胸口:“你來做什么?” 大約她的聲音過于嚴厲,朱孝慈瑟縮了一下,停了停才靠近過來:“嫂子,你,你還好吧?” 梁王妃不答,冷笑了一聲。 朱孝慈怔怔落下淚來:“嫂,嫂子,我對,對不起你和哥哥,不配活著,他,他們告訴我,從筠自縊了,秦家將,將她的尸骨燒,燒成了灰,他們還是容,容不下她?!?/br> “如果你是來勸我的就省省吧,王爺沒有你這不爭氣的meimei?!?/br> 朱孝慈掩面而泣:“自從被,被掠了去,我這輩子就完了,我不想,變成她那個樣子?!?/br> 梁王妃嫁入王府時,朱孝慈還小,受丈夫的影響,她對這小姑子十分偏愛,簡直拿她當半個女兒待,見她哭得不能自已,不由地心軟,嘆了口氣,道:“男人在外頭要如何不跟家里商量,可苦果卻要女人們來吞下,從京里逃出來那會兒我丟下了那么多人,現在報應來了?!?/br> 朱孝慈蹲下身,將面頰貼在她大腿上,喃喃低語:“嫂子,不如就,就先服個軟,我幫你,給侯爺送信,你和哥,哥哥當初是宮中賜婚,怪,怪不得你?!?/br> 梁王妃神情木然出了一會兒神,道:“是啊,宮中賜婚,所以你哥哥同我這些年就像是搭伙過日子,他把中饋交給我,我不妨礙他找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br> 朱孝慈聽這話似是有門,不由地抬起頭來。 梁王妃握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得為紹兒打算。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日后在他父親跟前直得起腰,不會因為旁人提到我而覺著難堪?!?/br> 梁王世子朱元紹是梁王妃親生,今年剛滿十四歲,跟在父親帳前,費冰未受傷時主要由他來教授朱元紹文才武藝。 朱孝慈感受到她手上傳來的力度,不由地放聲大哭。 自從半路上被崔繹的人戳穿真相,梁王妃便再沒有這么好聲好氣地同她說過話。 這是原諒她了么? 梁王妃手上用力,將她拉了起來:“孝慈你坐,快到一刻鐘了,不說那些無用的話,嫂子幫你整理一下頭發?!?/br> 她將朱孝慈那滿頭金飾摘下,丟在床榻上,手指穿過青絲,重新幫她結了個未出閣少女的發辮,道:“之前匆匆一聚,我和你哥哥都很自責,是我們將你養得太軟弱了,你哥哥說,寧可你和秦從筠的遭遇換過來,大不了養你一輩子?!?/br> “嫂子……” “孝慈,這亂世之中,身為女子太難了,那些豺狼虎豹見你好欺,就會一點點蠶食掉你的勇氣、尊嚴,將你變成你最痛恨的那種人。嫂子害怕自己將來會像你一樣,變成他們的提線木偶,只能從一開始就寸步不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