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凌懷蘇頗為心滿意足,抬步欲走,就見那些煙消云散的夢境再度凝聚起來,鮮活生動地在他面前擺出了新的畫面。 這次不再是工作場景,也不是雜亂無序的無意義片段。 凌懷蘇一時不設防,將畫面看了個正著。而當他看清了夢境的內容,竟然一時忘了移開視線。 宮門“吱呀”打開,九十九盞青銅連枝燈被全數換成了紅燭,猶如一片跳躍的光海。 那是四千年前的露華濃。 印象里空曠又岑寂的主殿泡在十丈軟紅塵里,雕梁玉棟,紅綢輕揚,成片的朱色將殿內襯得幾乎有些熱鬧了。 如水的月色下,一人緩緩踏入大殿,眉如墨畫,目若朗星。 鏡楚身著一襲錦繡婚服,繁復華麗的制式套在他身上,無端添了幾分風華無雙的貴氣,直看得凌懷蘇移不開眼。 婚服袍擺拂掃過門坎,鏡楚手執大紅綢緞,紅緞在他身后與一條綠色綢巾交織。凌懷蘇這才看見,綠綢的另一端還牽著個人。 那人穿著同等制式的厚重婚服,紅蓋頭似火,隨著步伐輕輕搖曳。 紅綠牽巾挽成的花球墜在兩人之間,鏡楚引著那人,踏著滿殿燭火,一步步向高臺走去。 參天地,拜神明,牽巾雙挽結同心。 凌懷蘇冷眼旁觀,感覺自己像個證婚人,表情一瞬間復雜起來。 他雖然常常自以為是到令人發指,但總體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凌懷蘇洞察內心,覺得對于鏡楚,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坦蕩面對,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裹緊道貌岸然的殼,將那點見不得人的綺念藏好藏嚴實。 奈何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他心思不正,偽裝容易,憤懣卻難紓。 凌懷蘇的目光落在那看不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的“新娘”上,心頭躥起一股壓不住的火,有種家養小白菜被人拱了的氣急敗壞。 這小子什么時候動了凡心在他死前還是死后 凌懷蘇望著那對“新人”,一時心思百轉。 若是之前,那便是刻意瞞他,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人暗送秋波,不可饒恕;若是之后,那便是不務正業,放縱七情六欲,同樣不可饒恕。 這么無理取鬧地發了一通邪火,將鏡楚編排一頓后,凌懷蘇依然沒好受多少。 行至大殿盡頭,鏡楚轉過身來,看見他神色的瞬間,凌懷蘇心口又是一跳,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邪火登時澆成了一捧飛灰。 他從未在鏡楚臉上見到過這種神情。 這狐貍虹膜清透,垂眼看人時,眼中含著燭火明明滅滅的光,十成十的專注深情。他收緊牽巾,將新娘拉至身前,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逆子?!绷钁烟K煩躁地心想, “我非得知道那個人是誰!” 鏡楚的眉目被喜氣染得鮮艷非常,他唇邊卷著幸福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執起對方的手,像是終于接住了他夢寐以求的珍寶。 他捏住紅蓋頭的邊緣,珍而重之地徐徐挑起—— 凌懷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蓋頭快要掀開時,凌懷蘇只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好像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他抓耳撓腮想看看那人的長相,身子越傾越近,結果被夢境囫圇個地卷了進去。 畫面崩潰前,凌懷蘇只來得及看到一道清癯的下頜。 夢境空間天旋地轉,忽然,凌懷蘇嗅到了一股久違的味道。古樸的熏香繚繞進鼻腔,其中還夾雜著一縷熟悉的蘭花香。 再度睜開眼時,凌懷蘇險些嗆出一口老血。 他居然身臨其境地成了夢的一員,好死不死,還恰好上了那新娘子的身! 鏡楚一抬手,寢殿內的燭火搖晃兩下,黯淡了,他轉身向床榻走來。 凌懷蘇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邊,他附身附得半身不遂,能看能聽不能動,像是個身不由己的傀儡。 他看見鏡楚在他身前蹲下,握起他的腳踝,替他輕柔地脫去了鞋襪。 皮膚接觸冰涼的空氣,凌懷蘇頭皮一麻,而鏡楚還未停下,順勢托起他的腿,從兩膝之間緩緩棲身過來,把凌懷蘇壓進了紗帳深處。 凌懷蘇: “……” 等等!這是要做什么!! 長發從鏡楚肩頭滑落,三千青絲難舍難分地糾纏在一起,兩人的婚服衣袍鋪散一床。 鏡楚捉住凌懷蘇的手,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鼻息可聞。 凌懷蘇差點原地爆炸,一萬個尷尬在他腦中呼嘯而過,過電般的酥麻從尾椎骨爬到天靈蓋,偏偏他又動彈不得半分。 理智上,他恨不能一腳踹開身上的人,揪住鏡楚的耳朵大吼一句“你他娘的好好看清我是誰!”,再嘰嘹暴跳地徹底教訓這六根不凈的野狐貍一頓。 但事實情況是,他著了魔似的沒抽出神識,任由鏡楚的十指扣進了他的指縫。 鏡楚與他四目相對,淺金色的瞳孔不含一絲雜質,被燭火照得曖昧不明而情意綿綿,是凌懷蘇眼前唯一的光源。 凌懷蘇被那點亮光晃得一愣,回過神來暗罵兩聲,連忙默念清心訣。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揪著鏡楚春-夢中的神秘人身份不放,努力定睛看向鏡楚的眼珠,試圖從倒影中看清“自己”的樣貌。 可燭火太過幽微,還未等凌懷蘇瞧出什么,鏡楚在這時微一垂眼,睫簾陰影打落,遮擋得什么都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