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月亮低低的道:“今年春天就是這樣,忽然下起了好大的雪,沒有防備。很多人,都死了,還病了?!?/br> 月亮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她沒說的是,當時她就想著,如果部落里也有一個像靈州城傳的那樣能夠起死回生的神醫就好了。 阿史那社爾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他的騎兵們需要在這里停留兩天獲得補給與歇息。月亮看到他過來后立刻帶著她最喜歡的小羊羔一溜煙兒的跑了。 阿史那社爾:“你很喜歡月亮?” “可愛的小娘子誰都會喜歡?!毙烨妍溎樕系男σ膺€沒有淡下去,她向外走去,阿史那社爾比默啜和卡麗好,并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會跟在她的身邊,就像是現在這樣。 不遠處就是一個個的大草垛,徐清麥在某一個瞬間夢回自己后世去過的呼倫貝爾大草原。 “昨天聊的話題,我后來想了想?!彼穆曇粼陲L吹過的草原上響了起來。 阿史那社爾有些疑惑地回頭,什么話題,待她接著說下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突厥人和漢人當然是可以共存的。這片天地那么大,理應容得下兩個不同的民族?!彼聪蚰切┱谂ν蟿痈刹輰⑺鼈兝Τ刹荻獾耐回嗜?,“現在鬧成這個樣子,反正不會是漢人的錯?!?/br> 阿史那社爾也不生氣:“那徐太醫是覺得,是突厥人的錯?” 徐清麥嘴角往上勾了勾:“或許我應該說得更清楚一點,它也不是突厥百姓的錯。而是像你這樣的突厥首領甚至是你們可汗的錯!” 阿史那社爾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驚是怒。 徐清麥卻不理會他,徑自往前走去:“阿史那將軍在長安之時也曾學習過我們的歷史,那就應當知道,漢人發展到現在也不是一蹴而就,是一代一代王朝積累下來的?!?/br> 阿史那社爾的臉色變得柔和了起來,繼續跟在了她的身后。 “徐太醫說得是,這也是我對漢人敬佩的地方?!?/br> 阿史那社爾在長安養傷了大半年,還曾被特許進入國子監讀書。也是在那段時間里,他領略到了漢人深厚的歷史累積和絢爛的文化。 他在突厥各大權貴中,其實是親唐的這一派,甚至心中還隱隱向往。 徐清麥見他不反駁,繼續緩緩道:“我們的首領和朝廷會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就好比我所在的太醫寺,一開始只為皇室診治,后來逐漸擴大到文武百官,宮中諸人。再后來,便擴大到了百姓?!?/br> “阿史那將軍許久未去過長安,下次去的話可以去悲田院看看,那里有著全國各地前來長安求醫的百姓。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各州縣也都會建立類似的悲田院。百姓們可以不用跑得那么遠,在自己的家鄉就可以獲得救治的權利?!?/br> 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帳篷,笑了笑:“而突厥的百姓們,生了病卻只能自己忍著熬著,能請得到薩滿來看的都只是寥寥。阿史那將軍,你告訴我,這是誰的問題?” 阿史那社爾沉默了一瞬。 徐清麥:“阿史那將軍對大唐似乎挺關注,那您應該知道我們關內五州在今年春的時候也和突厥一般,遭受到了天災,糧食顆粒無收。不過我們沒有選擇入侵突厥來獲取牛羊,那五州的百姓卻也沒有被活活餓死,朝廷從其他的州縣調來了糧食,他們最終都活了下來?!?/br> 阿史那社爾終于找到了她話語中的一個破綻:“正是因為大唐占據了膏腴之地,所以才能收獲許多的糧食。而突厥身居之所,大部分是苦寒之地。綠洲已然是天賜,其余卻只是草原和荒漠?!?/br> 徐清麥點頭:“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我并不否認??蓲伻ミ@一點,我認為朝廷的凝聚力與組織能力才是重點。突厥有大大小小幾百個部落,您捫心自問,當你們發生雪災的時候,劼利可汗可否像我大唐皇帝陛下一樣,為了受災的百姓夜不能寐?” 一提到劼利可汗,阿史那社爾更郁悶了。 他的這位叔叔當然也會擔心那些受災嚴重的部落離心,但是那些大部落卻根本不舍得將自己的口糧拿出來去救濟別人。叔叔需要獲得支持,自然也不會為了本就實力受損的部落發聲,只會讓那些小部落自己去打草谷。 而叔叔所在的王帳,錦衣玉食,卻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阿史那社爾知道,很多離大唐疆域近的小部落,也并沒有選擇打草谷,而是直接包袱一卷,投奔大唐去了。 “身為首領,受到百姓的供奉,自然便要擔起相當的責任?!毙烨妍溕裆珮O為不以為然,“所以,阿史那將軍,你說這一切是不是可汗的問題?” 她似乎是開玩笑,又調侃道:“如今大唐要與突厥宣戰,我看你們吶,這樣的狀態是打不贏我們的。還不如直接歸順了得了!” 第205章 徐清麥這句話是半調侃半真心。 此時的突厥和大唐,或者說胡漢之間并非簡單純粹的對立關系——當然,它的開頭得要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五胡亂華,十分慘烈。但在糾纏了那么多年之后,經過北魏拓跋、北周宇文等等原本以胡族建立但卻漢化的小朝代后,在很多地方,胡漢雜居已經成為了常見的事情。 比如,大唐就生活著許許多多的胡人,而長孫、宇文這樣的姓氏原本就屬于鮮卑。拓跋也改為了漢姓“元”。而粟特人更是在長安與西域左右逢源。 在這一點上,大唐是個很開放的朝代,這也給它蒙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 就好比這一次雪災,據徐清麥所知,從四月份開始,就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居住于邊鎮附近的草原部落,這里面也包括了突厥的,攜帶著人口和財物歸順了大唐,請求大唐的庇護。 在她被綁之前,朝會的一大議題就是如何安置這些胡族。 所以在話剛說出口后,徐清麥忽然就覺得這事其實是可行的。 阿史那社爾顯然也是心神一震,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緊盯著徐清麥,片刻之后才玩味的一笑:“徐太醫這番話,讓我倒是覺得你不是被綁來,而是自己主動來充當使臣的?!?/br> “我不過是覺得這些牧民也是可憐人罷了。即便是突厥人,也擁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權利?!毙烨妍溡娝麤]生氣,膽子更大了幾分,“可阿史那將軍真覺得,劼利可汗如此行為真的是帶著突厥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嗎?” 阿史那社爾滿嘴苦澀。 是的話,那就不會有那么多部落和王帳離心了!今年開始的叛亂真的是一茬接一茬。 “既然如此,阿史那將軍何必助紂為虐?”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您既然讀過史書,那便知道,大勢所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如想想,如何讓突厥的百姓們活得更好,如何讓這天下變得更加昌明?!?/br> 阿史那社爾嘆了一句,真心實意的道:“徐太醫若是不去做太醫,去做說客想必也會出人頭地?!?/br> 徐清麥盈盈道:“您過獎了?!?/br> 她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人不能逼得太緊,不然容易產生逆反心理。 兩人在邊走邊聊,不遠處的默啜和卡麗臉色都很難看。他們這段時間被禁止接近徐清麥身邊。身在阿史那社爾的軍隊當中,兩人也不敢造次。 卡麗沉著臉:“不能再繼續和社爾王子待一起了。徐太醫對他有恩,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情來?!?/br> 這可是他們丟掉了十幾個兄弟才從長安綁回來的人。 默啜也點了點頭,但卻很苦惱。 社爾王子與義成公主本就是隱隱對立的格局,可不敢指望他能聽他們的話。而且社爾王子可也不是什么和善人,雖然不是一言不合就砍人,但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對頭也不少。 默啜和卡麗這幾日根本不敢多言,就是怕社爾直接一怒之下將兩人砍了。 “也只能先暫且這樣了?!蹦o奈,“靜觀其變吧,到時候再伺機行事?!?/br> 另一邊,阿史那社爾和徐清麥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便以有事為由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內。他的幾個親信正在指揮著騎兵們搬運補給,順便也給部落里干點活兒。 看到他的臉色不豫,似乎充滿了憂思不由得開口問道:“王子何事憂愁?” 阿史那社爾便將徐清麥所說對幾人說了。 幾人面面相覷,然后有人開口:“王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阿史那社爾茫然:“我也不知道?!?/br> 那人便又道:“王子說不知道,那其實內心也已經有所動搖。那屬下便直言了。此次打草谷,可汗誰都不派,單單派您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王子想必也心知肚明?!?/br> 其余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點頭。 一人重重哼了一聲:“自然是想要削弱王子手下的力量,最好我們這些擁護您的人能夠死在戰場上!”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但所有人都沒有提出異議或者是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可汗并非雄主!”那人搖頭,他年紀已大,眼睛中閃過睿智,“王子也該早做準備了,連突利可汗都與可汗離心,上了降表與大唐。汗國吶,分崩離析似乎也是不可避免之事了?!?/br> 阿史那社爾擰起眉頭,指了指東邊:“那位就是雄主?” 屬下行了一個禮節:“您曾與那位接觸過,或許您心中自然有著答案?!?/br> 阿史那社爾沉默了下來。 那一年在渭水河畔,李世民忽然出現在山崗上那一道被金光照射著的身影,他直到現在也都沒有忘記。想必那些隨軍一起出征的部落首領與勇士們也是如此。 阿史那社爾在渭水之盟后曾在長安停留了一段時間,他這才知道原來那時候大唐的皇帝陛下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假如他們能夠再前一步,說不定就成功攻破長安城了。但那時候,所有人都被唐皇的氣勢給嚇住了,沒人想要和他為敵。 這樣的一個人和自己的叔叔相比…… 阿史那社爾忍不住失笑搖頭,根本就沒什么可比性! 可投靠大唐的話,真的會是突厥,會是自己的一條好出路嗎? 阿史那社爾這一下午加上晚上都沒有睡好。 第二日,到了他們要離開的日子。阿史那社爾打算先將徐清麥送回云中城去,他不放心默啜和卡麗帶著她回。 “你們現在人手不足,草原上的天氣瞬息萬變,還有著游蕩的野獸,實在是太過危險?!卑⑹纺巧鐮枌δǖ?,“若是徐太醫在半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殺了你們也無濟于事?!?/br> 默啜壓住自己喉嚨里的一口老血,但敢怒不敢言,同時內心深處又覺得他說的其實也有道理。 算了算了,最重要的是徐太醫能回到云中城。 就在大部隊即將啟程的時候,月亮忽然從外面沖回來,整個人看上去驚慌失措,指著外面喊道:“救命??!快來救命??!巴魯被狼咬傷了!” 月亮與巴魯這些部落里的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去附近玩耍,卻邂逅了前來捕獵的狼群。最后,他們好不容易騎著馬逃了回來,但為他們殿后的巴魯卻被咬傷了。 巴魯被他們抬了回來,他趴在馬背上已經人事不省,衣服濕噠噠地黏在了腿部,甚至還能看到一滴滴的鮮血從褲管的東西流下來,滴在了草地上。 巴魯的父母哀嚎一聲,立刻撲了上去。 看到這個血量,徐清麥比他們反應還快。 “快讓開,我看看!” 巴魯父母這才想起來,如今部落里來了一位神醫,立刻朝著徐清麥下跪磕頭:“徐太醫,求求您救救巴魯!” 徐清麥早就沖到了巴魯的面前,掀開他的袍子下擺一看,小腿受傷的地方被人用撕下來的布條給胡亂包扎了一下,但血并沒有止住,已經將布條給全部染紅了,濕漉漉的。 月亮邊哭邊說:“我給他綁了一下,但還是流血,止不??!” “快將他放下來,找一個平坦的地方?!毙烨妍溨笓]在場的男人們。 阿史那社爾擔憂的問:“怎么樣?” 巴魯是月亮的弟弟,首領的小孫子,很機靈的一個小孩。 “傷到了小腿的動脈?!毙烨妍湹哪樕行┠?,“不過還好不是大動脈,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不過,這個也要待會兒看情況?!?/br> 傷到大動脈的幾分鐘就沒了,根本等不到送醫。在悲田院的時候來過一個傷到小動脈的的患者,恰巧她在,但即便如此,待她縫合了血管后便也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她沒多做解釋,沒時間。 雖然只是腿部的小動脈,但也要爭分奪秒。 徐清麥的箱籠并沒有一起被綁過來,她只能在系統里兌換了基礎的手術刀以及生理鹽水和手術線——這得仰仗于現在有悲田院這個刷分利器,她的積分一直都不怎么缺。 “燒一堆火,然后給我拿一罐子酒來,越烈的越好。我還要繃帶,隨便布條也行?!?/br> 已經沒時間再進行細致的消毒和準備工作了,現在時間就是生命。 部落里的人都行動了起來,去找徐清麥要的東西。 她將刀子迅速的將衣服和布條全部割開,裸露出小腿的傷口。巴魯的小腿上可以明顯的看到狼的利齒在上面留下的痕跡,深深的貫穿型傷口與嘶啞型傷koujiao錯,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