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
徐清麥看向他,看到的是一片坦誠。 她抿了抿嘴:“阿史那將軍可要記得今日所說的這番話?!?/br> 阿史那社爾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天:“長生天做證,必不敢忘?!?/br> 徐清麥對他的態度好了些??倸w綁自己來的也不是他,算了,別把怒氣撒到他的身上。接下來,阿史那社爾和她說話,她也愿意用正常的情緒來交流一二了。 這一幕卻看得默啜十分不安。 他找到卡麗:“我們必須要和社爾王子分開才行?!?/br> 卡麗朝著那邊看了一眼,沉默的點了點頭,但是兩人很快又陷入到了煩惱之中:要怎么樣才能把徐太醫從社爾王子這兒搶走呢? 默啜很快就采取了行動,他找到了阿史那社爾:“社爾王子,小的有一事稟告?!?/br> 他為了執行任務到了長安城,雖然全程都在殫精竭慮的考慮自己的計劃,但對于長安城中的備戰氛圍也是有所體會的。 他臉色凝重:“這次大唐恐怕是真的想要與我們開戰了!” 下一秒,阿史那社爾一腳將他踹了出去,眼眸中充滿了危險:“有如此緊急的情報你卻一直拖到現在才和我說?恐怕,義成公主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突厥卻不是!” 默啜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阿史那社爾諷刺的笑了笑:“不過,大唐與突厥開戰,豈不是正如了我那位嬸嬸的愿?她可是一直惦記著給隋朝招魂呢!” 這句話,默啜更不敢接。 阿史那社爾看著他這幅誠惶誠恐的模樣也覺得沒意思,喝了一句:“滾蛋!” 默啜離開了他的營帳。 阿史那社爾也走了出來,看向遠方的天空。這幾天的天都是陰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下雨。草原的天氣就是這樣,原本陽光燦爛,但只要一變天一下雨就立刻會變得寒冷徹骨,即便十月未到都會飄落雪花。 可今年的突厥,已經經不起一場雪災,也經不起一場大戰了。 和他自信狂妄的叔父不同,阿史那社爾對戰爭的預期并不是那么的樂觀。 他看向金帳的方向,心中充滿了憂愁。 …… 在周自衡與李崇義等人離開長安沒幾天,大唐就對天下發了檄文,正式拉開了西征突厥的序幕。李世民下詔,兵分六路,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統帥中軍。 其他五路,分別由李勣、柴紹、平陽長公主、李道宗、薛萬徹等將領率領,從六個不同的方向開始朝著突厥進發?;旧隙滤懒送回侍痈Z的路徑。 無數的快馬在長安與邊鎮之間穿梭,將最新的詔令以及消息傳送到朝廷以及邊境駐軍的手中。 靈州、甘州、涼州、肅州、豐州等邊境各鎮也都秣兵歷馬,開始調兵遣將、整頓防衛。如靈州等和突厥不過一線之隔的城池,更是進行堅壁清野,做好了戰爭的萬全準備。 大戰,一觸即發。 當周自衡和李崇義趕到靈州城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不分軍民,所有人家中都在打磨兵器,有長槍、唐刀甚至是家中的菜刀、剪子等等,所有的婦女都在縫制鎧甲和棉衣,就連老人和小孩都沒閑著,輪流給城墻上送去石塊等等戰備物資。 李崇義輕聲道:“這就是邊鎮。這里沒有普通老百姓,每一個在這里生活的人都是士兵,都有可能站在前線上,面對敵軍?!?/br> 全民皆兵。 周自衡有些沉默。 他遭受了親人離散之苦,但這樣的苦對于邊鎮的百姓來說,無時不在。 金吾衛的將領還在靈州,得到消息后立刻趕來。在知道徐清麥還活著,但是去了突厥之后,周自衡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喃喃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雖然知道突厥的意圖,但總是擔心路上會出什么意外。聽到她最后是被阿史那社爾帶走,他就更放心了,他與阿史那社爾曾經打過交道,是個還不錯的年輕人,懂得知恩圖報。 李崇義:“那咱們現在辦?” 周自衡想也不想的:“自然是追到突厥到。阿史那社爾雖然不錯,但那義成公主顯然有些失心瘋,最好是能趕在他們到達云中城之前攔住他們?!?/br> 李崇義本來就是為了幫他而來,便也點頭:“行,聽你的?!?/br> 走之前,還有正事要辦。 兩人先找到了靈州城都督薛萬徹,將最新的詔令給了他——在他們一路趕過來的時候,從長安城來的驛馬追上了他們。李世民知道周自衡心意已決,索性便給了他找了個送信的差事,讓他順便將詔書給薛萬徹送來。 這也是一片愛護之意,避免御史秋后算賬,參他一個擅離職守之罪。 周自衡當然是領情的。 薛萬徹接了旨,連說了幾個好字,他早就想和突厥人打一仗了。 他想要安排周自衡和李崇義等人在靈州城安置下來,卻被周自衡婉拒。薛萬徹倒是很欣賞他這種為了家人甘入火坑的勇氣和決心,給了他大量的補給,又給他精良的武器設備,還派了熟識那邊各個部落的向導過來。 大方得讓李崇義都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目的。 薛萬徹哈哈大笑:“我與周郎中雖然之前并無接觸,但卻久仰大名。我們這些邊鎮的軍糧,可都要勞煩周郎中在后方籌措。日后,我們邊鎮的屯田若是能請得周郎中指點,那就更好了?!?/br> 若不是江南運過來的糧,恐怕他的士兵們吃不到那么飽足。 還有那寒玉漿,那真是他喝過的最烈的酒!就適合邊塞這種苦寒之地! 周自衡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謙虛了幾句。 第二日,周自衡就帶著李崇義、薛大還有跟上來的金吾衛一起,進入到了突厥的茫茫草原。 這時候,阿史那社爾已經帶著自己的部下和徐清麥停在了一處小小的部落里。 第204章 這個部落不過也就兩三百人的規模,幾十頂帳篷散落在金黃的草原上,附近還有著牛羊以及牧馬,看上去寧靜又愜意。 只不過,當走近后就能看到這些帳篷上打滿了補丁,有的還破破爛爛,而草地上全是牛糞、羊糞和馬糞??諝饫镆灿兄男入?。 這應該并不是一個特別富足的部落。 部落首領看到有騎兵過來,立刻出來迎接,一看是阿史那社爾,黝黑的臉上漾起了笑容:“長生天在上,原來是社爾王子大駕光臨!” 阿史那社爾中原本屬于這個部落的騎兵們也都興奮的出列了。 徐清麥翻身下馬,好奇的看著這突厥的部落。 留在部落里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孩子,少有男人,如此看來是因為男人都被征入了騎兵隊。在她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時,那些女人和孩子也都睜著好奇的眼睛在看著她。 “這位是?”首領看到在阿史那社爾旁邊站著的徐清麥,臉上浮現起曖昧的笑容:“可是社爾王子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史那社爾及時的截斷了:“這位是來自長安的徐太醫!” 首領的表情轉為驚疑:“徐太醫?可是那位可給人剖腹開顱,還戰勝了痘瘡的徐太醫?” 徐清麥挑起眉,倒是沒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還能傳到草原上。 她更沒想到的是,待阿史那社爾點頭之后,首領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人直接對著她行了一個大禮,差點就要匍匐在她面前了,十分激動:“長生天在上!沒想到今日竟然可以見到徐太醫!” 徐清麥有點茫然,后來阿史那社爾才告訴她,她的名字已經在這一帶靠近唐土的突厥部落廣為流傳,大家都知道在長安有一位神醫,可以起死回生,甚至還可以戰勝痘瘡! 阿史那社爾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徐太醫,你不懂草原對于一位神醫的渴望?!?/br> 徐清麥沉默。 突厥的社會形態和文明是要落后于大唐的,大唐尚且有不少的杏林郎中,而突厥只有薩滿。薩滿或許稍懂一些草藥學,但并未形成體系。 當晚,部落為他們舉行了很隆重的篝火晚會。社爾和徐清麥被同尊為上席。 火焰熊熊燃燒著,馬奶酒被倒入到陶碗之中,有的騎兵直接用牛皮制成的酒馕往嘴巴里灌。新鮮宰殺的羊被架在火焰上烤,香氣飄向四方。 徐清麥自然是不沾酒的,她喝奶茶。當然現在的奶茶就是用純粹的羊奶煮了一點茶葉梗,很香醇但并不甜。徐清麥覺得若是有白砂糖,定會在草原一帶很受歡迎。 阿史那社爾殷勤地給她切好羊rou,放在了她面前。 這時有一個大概七八歲編了滿頭小辮子的小姑娘噔噔噔的跑過來,站在了徐清麥的面前,然后對著她攤開了自己的小手。她的手掌心放著一個小東西。 徐清麥放下茶杯,漾起笑容:“是給我的嗎?” 小姑娘點點頭,漢語說得很生硬:“狼牙,辟邪、送給你?!?/br> 徐清麥有些受寵若驚,接過了這顆已經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狼牙:“多謝?!?/br> 她想要送點回禮,可找遍了全身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小姑娘已經又噔噔噔的跑回了自己阿娘身邊,張著大眼睛有些害羞地朝這邊看過來。 徐清麥笑了笑,將她送的狼牙纏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對著她搖了搖手。 小姑娘高興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首領看到這一幕,笑道:“這是我的小孫女,月亮。她曾隨我去過靈州城,在那兒聽說了很多徐太醫的故事?!?/br> 徐清麥:“好名字?!?/br>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懸掛在半空中,大得出乎人的想象,是她從未見過的。喝到興起時,部落里的人無論男女都圍繞著篝火開始載歌載舞,極其的熱鬧。 阿史那社爾顯然也有了一些酒意,他對徐清麥道:“之前在靈州城,徐太醫問我為何無視禮儀與盟約。我想說的是,如果不那么樣,像月亮這樣的突厥孩子,那就活不到今天!” 早春的雪災將許多部落的牛羊都凍死了,老人和小嬰兒也都死在了風雪天。 他們只能選擇南下打草谷,這樣才能讓突厥人活下去。 徐清麥本想要回一句,就突厥人的孩子是孩子,突厥人的命是命,那漢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但一想現在自己正身處突厥便明智的閉嘴了。 她也知道這樣是無法說服阿史那社爾的,大家的立場根本就不一樣,出發點也不一樣。要她說的話,其實共存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只看上位者是怎么想,而最可憐的可能就是像月亮這樣的孩子。 所以,她也沒有再說話。 這一晚,部落里鬧騰到了黑夜。 第二日起來,徐清麥卻發現很多人都已經早起了,而且都在忙碌的干活。 她耳朵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天冷了,打草……” 徐清麥轉頭看過去,卻發現是昨晚的小姑娘,月亮。她笑瞇瞇的摸了摸她頭上的小辮子:“早呀?!?/br> 月亮立刻跑開了,徐清麥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沒想到她很快又回來了,懷里還抱著一頭雪白的小羊,眼睛亮亮的:“這是,我最喜歡,咩咩?!?/br> 她將小羊塞到徐清麥懷里:“給你,抱?!?/br> 徐清麥抱著小羊羔,只覺得柔和極了,下手揉了幾把:“真可愛?!?/br> 月亮的漢話講得不是很好但她學習能力很強,不過是和徐清麥聊了一會兒之后說話便流利多了。她告訴徐清麥現在是十月份了,部落里正在進行最后一輪的打草。 徐清麥想起了部落旁邊高高的草垛。 月亮說接下來的幾個月,部落里的牛羊和馬就要依靠這些儲存起來的草垛過活。而萬一,如果遇上倒春寒或者是冬季延長的特殊情況,那牧草可能就不夠用,很多牲畜就要被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