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之垂下眼，輕嘆一聲。

    “他不愿?！?/br>
    庭院中的白玉蘭幾乎落盡。他立在欄桿前，望見落滿玉階的花瓣在穿堂風中顫動，那落花驟而隨風旋起，鋪蓋檐上，厚積如雪。

    “我來此是告訴你，孟如海要訴南海浮舟擅自受珠供、不交與天庭，還牽扯出什么神君私點仙官之事?！蹦相l子回眼看他，“這些都是杯弓蛇影，未曾查證，你看......”

    “我說過，不想管?！?/br>
    “若孟如海想見你呢？”

    “救苦因焉闕之事犯錯，我罰他人間百年不得上天庭，言出必行，他不必來見我?！泵衔⒅?，“且讓他繼續盯著浮舟吧?！?/br>
    他拿著輿圖，越過南鄉子離開了。南鄉子一時語塞，見孟微之沒半分猶豫地破開結界、走出初元殿，揮手散盡周遭濃霧，露出大羅天十二樓五城。

    他倒也言出必行，果真不仁。

    *

    “這里是金潭，乃天下雨水所出?！背傻摰?，“風雷雨電，本該是救苦仙尊所轄，但因仙尊身在南海，此處我暫代管理?！?/br>
    他同江南樹垂足坐在潭旁，望著水中盈盈日光。

    “神君目不能視，卻能如此自如來去，我實在佩服?！苯蠘涞?。

    “眼不見，心可觀?！背傻撔ζ饋?，“自有神體以來，我便目盲，知道的卻要比不少耳聰目明之神都多，你可莫要看不起我?！?/br>
    “知道得多不算本事，”江南樹看向他清淺眼底，“你敢說嗎？”

    “就說在南海之事?！背傻搶⑻堆匾慌?，“其實諸天仙神都知道，那天裂并非焉闕所為。那焉闕神君大概意欲補天裂，是被天裂所生的風雷擊散魂魄而隕落，心有不甘，再世成魔?！?/br>
    “心有不甘，什么不甘？”

    “這事就是旁人不知曉的了?！背傻撚忠恍?，“說與你，是想提醒于你，以免好不容易得來的幫手又沒了——南海天裂，原是一個局，焉闕不過是一個犧牲。此局意在誘一神深入，此神為補天裂入局時南海便被封鎖，在其中遭八面截殺。他勉力相抗，散盡神力補足天裂，最終落得魂飛魄散，大天尊想救都沒救回來啊?！?/br>
    江南樹面上不動聲色，袖中的手緊攥住群玉珠。

    “那神明，”他道，“可是江桐？”

    “然也。除卻江桐，無仙神會愿管那一樁閑事——他們算準了是如此，因而殺得了他?！背傻摰?，“你今后要小心……”

    “他們?！?/br>
    身后有人道。

    二人一驚，同時回身。江南樹未來得及封上神魂，只覺周身微顫，抬眼就看到了孟微之的臉。

    “他們是誰？”

    第45章 入蒼梧

    “大天尊其實心中清楚?！背傻摻z毫沒有被逮個正著的慌亂之色，沖孟微之點了點頭，“此間因果，你身在其中卻又不愿執于此，如此不動道心，放手無為也是好的?！?/br>
    孟微之沒有回應，抬手落在江南樹肩頭。

    “我們走吧?！?/br>
    凡人有“移情”之說，講的是睹新人念故人，將無奈虧欠等諸多情愫稍加移放，只憑心念一動時辨出的三分肖像。

    一分白衣，一分執拗，一分年少。

    足以使孟微之在漫長無目的生命中空出一彈指的時間，用來到達一個非去不可的地方，做一件成人之美的事。

    “傳言二三，我只當未曾聽到?！彼?，“已有定論之事，不必再提了?！?/br>
    成祿方要說話，風聲微動，耳邊身側氣息倏然消失。

    偌大金潭側，只余他一身。

    *

    “你究竟在避什么？”

    “我不曾避?！泵衔⒅?。

    眼前是無盡的覆雪荒原。與天極不同，此地一馬平川、并無雪山深谷，且陰風怒號、日月不顯，盡為寒冬景象。

    他又化回少年相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入蒼梧雪原。

    “也是，你點化千百神明，哪有功夫管這樣的小事?！苯蠘渥咴谒砗?，低下頭笑了笑，“枉死也好，‘他們’也好，千年一過斯人已逝，與其再攪動風云，不若此時天地安穩……”

    “江南樹?！?/br>
    孟微之轉過身，打斷了他。

    “諸事安穩，合乎天道?！彼?，“但我也可以不在乎?！?/br>
    江南樹一怔。

    隨即，他聽孟微之低聲說：“可你說的對?！?/br>
    斯人已逝。

    眾神爭為天地共主，而他垂手將這極天之力隨意賦給一段桐木，要這天地中至微小的塵埃成為能創世滅世的神，以此來證自己可從心所欲、無所不能。如此，諸神怒，怨恨起，不敢向初元天尊，便將矛頭指向江桐。

    在和浦，浮舟所言不假。

    “況且，是我害死了他?！?/br>
    三千年一過，先前的天地共主早已自知不過眾生中的一個，無法改變因果，更無法做到真正的從心所欲。且不說天地不仁，他如今神魂破碎，早已不能揮手化神，而之所以失散如此多的神魂，最大的緣由，就是為江桐。

    失散那么多都沒保全。

    那大抵是因為，此神本就不該存于世間。

    孟微之心中沉重，回首卻看不分明過往。成祿高估他了，他向來“不在乎”，便也難以做到全知全能。

    封鎖，截殺。南海。

    與先前鬼哭灘上焉闕所言合于一契。

    當年天裂之事……

    思緒戛然而止，他抬眼見周遭是幾乎一人高的灌木，一經踏足，整個人便沒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