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太子妃 第148節
不娶妻,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他裴璉的發妻,仍然只有肅王次女謝氏。 至于納妃妾,繁衍后嗣,穩固國本,乃是君王之責。 裴璉明明白白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愕然,但這是事實,沒必要說些漂亮話騙她。 明婳心頭雖有些小小刺痛,但那點刺痛很快也變成了輕嘲。 她在想什么呢,指望一國儲君為她守身如玉? 若裴璉真的那般答了,那才是活見鬼。 “挺好的?!泵鲖O扯扯嘴角:“祝你以后能選到合你心意的?!?/br> 裴璉沒接這話,只黑眸沉沉望著她,想著同樣的問題—— 倘若她再嫁,他會如何。 他或許還是太自私。 他想殺人。 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裴璉知道這絕非明君之舉,可謝明婳…… 不,謝明婳已不再是他的了。 理智與情緒又在胸間廝殺著,胸腔好似要被那只狂躁矛盾的惡獸給撐破,他竭力克制著,用過去二十年的冷靜自持鎮壓著。 直到廳外傳來素箏姑姑的聲音:“肅王妃準備走了,請太子妃過去?!?/br> 明婳一聽這話,迫不及待站起身:“這就來?!?/br> 提步之前,她停頓片刻,朝裴璉屈膝行了一禮,這才朝外走去。 彼時日頭依舊明亮。 花木喧妍,春光盎然,一派生機勃勃,萬物勃發之氣。 這樣明媚的日子分離,傷感好似也成了朝露、泡沫,被陽光一照,很快消弭。 回瑤光殿的轎輦上,明婳問肅王妃:“您與皇后娘娘都說了什么,聊了那么久?” 肅王妃:“有很久嗎?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吧?!?/br> 才一盞茶? 明婳恍惚,她怎覺著在花廳里,辰光慢悠悠,像是烏龜爬。 “也沒說什么,就是她與我客氣,我與她客氣,互相客氣著,大致定下個章程?!?/br> 肅王妃道:“她的想法是,過幾日對外宣稱你身體不適,挪去驪山行宮休養,養個一年半載的,再對外宣稱薨逝的消息。至于你陪嫁的那些嫁妝,待明年報喪時,一并送回北庭,一分不要咱的,另外再讓陛下給你這個“養女”封個縣主,食邑百戶,也算是他們的歉意?!?/br> “唉,皇后為人處世,那是沒得說。當初讓你嫁來,我也是想著有她在,不必擔心你會被婆母磋磨,遇到事她也會盡量護一護你。只可惜你們這些小兒女緣分太淺,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沒辦法?!?/br> 肅王妃面露感慨,又有些唏噓:“若長樂公主是個皇子就好了,就她那性子,你們倆在一起,我也不用愁了?!?/br> 明婳知道此番母親為了她,當真是欠了皇后一個很大的人情。 “阿娘,是女兒不對,叫你cao心了?!?/br> “傻妮子,說這種話?!泵C王妃抬手,捏了捏明婳的鼻尖,無奈輕笑:“誰叫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呢,我不cao心,誰來cao心?!?/br> “阿娘最好了?!?/br> 明婳將腦袋靠在肅王妃的肩頭,親親蜜蜜撒了會兒嬌,又想到什么般,問:“那我現下算是自由身了么?” 轎輦四周懸掛的輕紗被風吹得搖曳,肅王妃眉眼略顯遲疑:“若是皇后能說服陛下點頭,那便是了……” 是了,差點忘了永熙帝才是最終拍板之人。 明婳與這位皇帝公爹接觸的不多,在這之前她眼中的永熙帝是個仁厚寬和、愛護妻兒的好君主、好男人,但知曉帝后過往的糾葛后,再看永熙帝,明婳的感觀就有些復雜了。 或者說,人性本就復雜,有美好的一面,自然也有陰暗的一面。 “皇后娘娘能說服陛下嗎?”明婳有些忐忑。 肅王妃柳眉微微蹙著,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瓦藍湛明的天空,輕聲呢喃:“應當能吧?!?/br> 她無法揣測圣意,卻相信皇后不會讓她失望。 傍晚時分,紅霞如綺。 晚風輕拂間,永樂宮滿墻花影顫動,暗香在這綺麗霞光里彌漫。 處理完一天政務回來的永熙帝得知兒子兒媳在鬧和離,妻子沒與他商量便同意了此事,頓時只覺額角抽疼,心口發堵。 “這樣大的事,你就這樣答應了?” 永熙帝捂著胸膛坐在榻邊,抬眼看向燈火輝煌的殿中。 皇后和太子,一前一后站著,母子倆垂眉沉默,氣質是如出一轍的清冷,更是覺得頭大如斗。 這一大一小倆活祖宗。 大的他舍不得說重話,抬手將人拉在身旁坐下,只橫眉冷豎看向小的:“朕讓你帶明婳出門,原是想著你們小倆口在路上好好培養感情,最好回來肚里還能揣上一個,讓朕與你母后當上祖父祖母。你倒好,娃娃沒有,媳婦也跑了!” “那樣好的一個媳婦啊,既溫柔又體貼還滿心滿眼全是你,都這樣了,你還能將人氣跑了?裴璉啊裴璉,你讓朕說你什么好?” “你但凡拿出半分放在政務的心思花在明婳身上,現下夫妻美滿,一家子其樂融融,又何至于有今日這下場!” 永熙帝越說越氣,再看面前那一動不動的頎長身影,平日覺著蕭蕭肅肅如松如竹,怎么看怎么滿意,今日再看,木頭,就一塊無可救藥的臭木頭。 想他當年為了挽回皇后的心,費了多少氣力,蹉跎了多少年,為著讓兒子有個美滿婚事,他千挑萬選尋了個重情重意的好娘子,誰知自家這個竟如此不爭氣,娶進門的媳婦都能氣跑了。 當真是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墻! 永熙帝這邊氣得胸膛高高起伏,皇后淡淡瞥著他,也沒打算寬慰。 畢竟若非他亂點鴛鴦譜,又哪來這些事。 再看那始終沉默的長子,皇后心下嘆了口氣,清婉面龐卻是一片冷靜:“子玉,我這般決定,你可有異議?” 裴璉默了兩息,道:“兒臣無異議?!?/br> 話音方落,永熙帝急了:“你莫不是讀書讀傻了,這么好的新婦,說離就離?是,你傷了人家的心不假,但你不是還在喘氣?想辦法與人賠罪,將人追回來??!脖子上長那么漂亮一腦袋是擺設不成?” 皇后:“……” 裴璉:“……” 沉默一陣,他看向永熙帝:“兒臣與她賠過罪,也嘗試挽留,但她心意已決,強扭的瓜不甜,兒臣尊重她的想法,放她歸家?!?/br> 這句“強扭的瓜不甜”一出,永熙帝的氣勢霎時滅了一大截。 他疑心這豎子是在內涵他,余光往皇后冰雪般的面容掃過,果見她長睫低垂,神色難辨。 “阿嫵,你為這事cao心了一整日,不然先回寢殿歇息,我來與子玉說?!?/br> “你要與他說什么?” 皇后淡淡掀起眼簾,望向永熙帝:“我看現下這樣,就已是最好了?!?/br> 明婳不似她當年,背后可有北庭、隴西的百萬雄兵撐腰,且就沖著她與肅王妃的舊日交情,她也絕不可能由著永熙帝給兒子出昏招,步入他們當年的后塵。 多年夫妻,歷經生死,永熙帝一眼便看出妻子眼中的泠泠堅持。 霎時也不再多說,只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朕不是那個意思?!?/br> 皇后不依不饒:“那你是何意思?有什么我不能聽的,還得岔開我?” 永熙帝語塞。 吵架這事,年輕時吵不過,中年了不敢吵。 帝后之間的氣氛一時略顯緊張,下首的裴璉眸色黯了黯,抬袖拜道:“叫父皇母后為兒臣之事煩憂,乃是兒臣之過?!?/br> “婚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示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是兒臣辜負了明……謝小娘子,而今走到這一步,也是兒臣應得的,兒臣認了。還請父皇母后莫要再為此事爭執,一切便依照母后與肅王妃的意思來辦便是?!薄?」 在帝后若有所思的注視之下,裴璉平靜掀起眸,道:“才將回朝,東宮積壓了一堆事務要忙,此行去河北道的奏疏還未整理,兩位尊長若無其他吩咐,容兒臣先行告退?!?/br> 帝后:“……” 殿內一片闃靜,無人出聲。 良久,裴璉深深一拜,自行離去。 直到那道高大的朱色身影消失在燈火通明的金殿之中,帝后仍是長久的沉默。 “蓽撥——”霞影燈后的燈燭爆了一聲,永熙帝擰眉,看向皇后:“他新婦都要棄他而去了,他怎的還沒事人一般,cao心政務?” 皇后抿著朱唇,沒出聲。 永熙帝:“難道,他不喜明婳?” 不等皇后答,永熙帝自問自答地搖頭:“不可能。若不喜歡,怎會為她罔顧生死?午后我召見戴春暉,問過子玉的傷勢,你可知那傷勢壓根就不像子玉說的那般簡單?!?/br> 永熙帝抬手在胸口比劃著:“那毒鏢離心臟不到兩寸,戴春暉說他下刀子時,滿腦子都是他戴氏九族的人頭?!?/br> 永熙帝了解他這兒子,一個有宏圖偉志的儲君,絕不可能為個女子而枉顧性命。 除非那女子在他心底,比命更重要。 像是沈氏之與謝伯縉,李嫵之與他裴青玄,謝氏小女在裴璉心中,地位匪淺。 可這樣重要之人,璉兒竟輕輕松松放她走了? 哪怕不強留,起碼做點什么拖延時間,多爭取些挽回的機會才是。 永熙帝忽然覺得,他也琢磨不透他這兒子的心思了。 再看面前始終沉靜的皇后,腦中陡然冒出個猜想—— 難道那豎子與阿嫵一樣,拿得起,卻也很能放得下? 就如當年阿嫵拋棄他,另嫁他人一般果斷決絕? 若真是這般…… “阿嫵,子玉是你肚子里出來的,你說,他可真能放下?”永熙帝問。 皇后仰起臉,對上皇帝看來的目光,恍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饒是過去這么多年,他仍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覺著她是個頂頂“無情無義”的。 嘴角輕扯了扯,她也懶得解釋,只道:“他若真隨了我的心性,倒也利落,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