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70節
——要去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幻,然后無視那些干擾項,在“真”里保持平靜、過自己的日子。 他很懷疑,發作到后來,自己還能不能分辨真幻、能不能保持平靜。 陳天海很奇怪他為什么話只說了一半:“能不能給點提示啊,關鍵是什么?” 陳琮說:“老鼠嘛,往十二生肖去想,子鼠丑牛,子代表老鼠?!?/br> 陳天?;腥唬骸白硬灰姟恕?,子減了,答案是‘一’,對不對?” 陳琮笑起來:“是啊?!?/br> 他睜開眼睛。 還沒有恢復,一切還沒有恢復,陳琮有點喘不上氣:“爺爺,我想起來了,店里有個急活,我今晚過去加個班,晚上就不回來住了?!?/br> *** 這一次延續的時間有點長,從家到門店,五六分鐘的路途,陳琮一直在滿街的異物間穿行,像是穿行在一場噩夢之中。 一進門店他就坐倒在地,后背都被汗給浸透了,過了會回頭看:真好,夢醒了,世界恢復正常了。 睡覺時,他給自己點了根藥燭,計劃著入石之后去找小蝴蝶聊一聊:怎么說大家也是一條船上的,你就這么干看著我持續惡化?就不能做點什么? 然而睡下之后,滿店也找不到小蝴蝶,無意間瞥向門外:好家伙,擱門外亂飛呢。 幾天沒注意它,長得還挺快,個頭都能趕上小鷹了。 陳琮沒興趣去撲蝶,想等它回來再聊,但看了一會,驀地心生疑竇,怎么看怎么覺得,這蝴蝶今晚不太對。 一般蝴蝶飛起來,不應該是翩翩然、姿態優雅么?怎么今晚上就跟個被活捉的螃蟹似的,驚慌失措、在店門口反復地飛過來飛過去呢? 他推門出來。 納悶地看了會之后,一顆心突然砰砰跳得厲害,趕緊換了個角度再看。 沒看錯,是有一根蛛絲,一根很細卻很韌的蛛絲,把小蝴蝶給粘住了,偶爾,燈光映照的角度合適,能看到蛛絲上瑩潤的暗光。 陳琮笑起來,胸腔里蓬蓬地漲起一團喜悅,這一晚陰郁的心情一掃而光,還指著小蝴蝶幸災樂禍:“你活該!” 他走上前,一手拂住蛛絲,另一手幫著蝴蝶脫了困,小蝴蝶撲棱棱地飛走了,大概是心有余悸,姿勢蹩腳得像只蛾子。 蛛絲挺涼的,很輕很軟,陳琮在手腕上纏繞了幾圈,定定看向蛛絲延伸的方向,喃喃了句:“我就知道?!?/br> *** 這根蛛絲是從很遠的地方延伸過來的。 陳琮起初坐在門口等,但壓根坐不踏實,總是不自覺地往遠處張望。 等了會之后,驚覺自己迂腐:誰規定的等人必須在家門口等?他可以一路迎著過去啊。 他把蛛絲從腕上解下,繞在了店門的把手上,然后順著蛛絲往前走。 店前的這條路他天天走,算是很熟了,然而出了這范圍,逐漸生疏,代表著記憶和視覺盲區的霧氣團塊越來越多,到末了,完全是身處濃霧之中。 那根蛛絲,微微顫動,也不知道通往何處,在霧中悠悠穿插。 陳琮一點也不著急,他覺得這一晚即便等不到人也沒關系:畢竟太突然太倉促了,他都沒來得及好好捯飭一下,也許蛛絲只是一個征兆,并不代表什么。 正想著,前方的霧氣中,隱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琮忽然就邁不動步子了:還以為自己見到人時,會歡欣雀躍、飛跑著沖過去,原來不是,原來還會雙腿發僵、壓根邁不開步。 呼吸也急促起來,總覺得周圍這空氣不夠他呼吸的,他緊張得很,盼人出現,又怕人出現,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怕什么。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 是肖芥子。 她還穿著在魘神廟失蹤那晚穿的衣服,衣服上破口和血跡宛然,但她一點都不狼狽,仿佛穿的不是臟破的衣服,而是什么限量版的華服。 她從前走路時,步伐是輕盈和俏皮的,開心時會自娛自樂式地蹦跳一下,但現在,步子很篤定,甚至多了幾分和她的性格并不相符的沉靜和沉穩。 看到陳琮時,肖芥子停下腳步,向著他微笑。 連笑都不同了,從前她笑,就是一眼能看到底的那種開心,現在的笑里,多了好多別的意味,比如曾經滄海、隔世為人。 到底是近半年的時間過去了,這半年,她跟他不在一個世界。 陳琮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芥子,你變化好大啊?!?/br> 肖芥子說:“有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我不是還跟從前一樣嗎?” 又問他:“你是來接我嗎?” 陳琮嗯了一聲,問她:“你來看我?” 肖芥子點頭:“是啊?!?/br> 說完這話,兩人幾乎是一齊笑出來,頓了頓,陳琮走上前,雙手微張。 沒敢直接過去給她一個擁抱,怕時過境遷、從前的情誼翻了篇,冒犯到她,畢竟他還是他,但她,他說不好。 果然,肖芥子遲疑了一下,沒動。 陳琮走到一半停下來,伸出的手慢慢垂下,好在褲子有兜,幫他化解尷尬。他雙手插進兜里,努力做出閑聊式的隨意,問她:“要不要去我店里看看?” *** 肖芥子跟著陳琮往回走。 陳琮的腦子有點亂,好在沿路有蛛絲,跟著蛛絲走就行,否則心神恍惚的,多半會帶錯路。 路上,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肖芥子為什么不是像陳天海那樣,直接回來,而是以這種方式來找他呢? 嚴格說起來,這是他的夢吧。 他忍不住問了句:“芥子,你現在實際上,人在哪呢?” 肖芥子有些悵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在很遠的地方?!?/br> …… 如養神君看到的,也如顏老頭所推測的,那一天,石蝗如一股洪流,裹挾著她以及另外幾個人,直入地下。 那個地方,她覺得,應該是魘山的山根吧,就如同植物的根,扎實、穩妥,是一座山的生發之地,那里安靜、漆黑、溫暖,置身其間,猶如身在母體。 她在石蝗的團團簇擁間,在那里休息了很久,不知道具體的時日,只知道時間在黑暗中不斷流淌。 然后想清楚一件事。 ——姜紅燭被關在魘神廟二十多年,那里四壁固封,沒吃沒喝,她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 這個問題,她問過姜紅燭,然而姜紅燭半癡半瘋,似乎只記得受過的苦難了,一語不合就又哭又罵,從來沒正面回答過。 現在她明白了,是因為石蝗吧。 石蝗作為魘神的軀殼,有著“有生無死”的生發之力,這力量足以滋養人的身體。石蝗最初對姜紅燭瘋狂攻擊,甚至還吞噬了她的雙腿,但后來沒再繼續,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么事。 畢竟姜紅燭的石頭是人參晶,五大之一,關鍵時刻,應該是她的石頭,保護了她、使她得以存續。 肖芥子漸漸掌握了如何駕馭石蝗。 這軀殼的確神奇,你不駕馭它,它就是遍地且零落的石蟲子,但你如果駕馭得了,它就是你的身體,是你延長的手臂、是你可以攀爬挖掘的趾爪、可以縱躍的強健肢體。而且,它的形狀可以隨地勢、依你的需要變換,并不僅僅局限于蜘蛛。 這具軀殼滋養她身體的同時,也反哺她的精神,肖芥子覺得自己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明、透亮,以及敏捷。 陳琮跟她開玩笑:“都說人類對大腦的開發利用率挺低的,你是不是覺得,有了石蝗之后,身體反作用于精神,大腦一下子升級了?” 肖芥子想了想:“是有這種感覺?!?/br> 還真有啊,陳琮悵然若失:既為她高興,又為雙方的差異越來越大而感到沮喪。 肖芥子成功地將石蝗變成了自己身體之外的身體,與此同時,腦子里有個想法漸漸清晰:她應該消除這一次的隱患。 陳琮隱約有點概念:“隱患指的是那幾個人和石頭?” 肖芥子點了點頭。 人要滅掉,石頭應該煉化,而去哪煉化,石蝗是有身體記憶的。 去那兒需要漫長的地下穿行,好在地下總有裂隙、空洞,盡數勾連,跟一張地圖也沒兩樣。 不過,帶著這幾個人可太不方便了。 最省事的做法是把這些人就地解決,畢竟上一任的魘女也是直接把人滅了了事。 但轉念一想:這些人只是被控制影響了,也挺無辜的吧? 譬如陳天海,他如果不被控制,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陳琮拜托過她不是嗎,他說“有一線生機,那一定是落在你身上”,還說“魘神殺,是為了救,能殺人,也一定更能救人”。 她一直記著,不想讓陳琮失望。 還有,嚴格說起來,陳天海算是她半個恩人,當初,如果不是得他指點,她也不會去找姜紅燭。 陳天海間接救過她,間接改變過她的命運,她理當回報。 她應該是能救人的。 反復琢磨之下,肖芥子突然奇想:陳天海被“洗掉”過一次,那她為什么不能再洗一次呢?還陳琮一個什么都不記得、可以重新開始的爺爺,總比把這個爺爺直接帶走要好吧。 “洗掉”是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只好一路把人帶人,反正有石蝗在,累不著自己。 原來陳天海差一點就回不來了,陳琮有點后怕:“你是怎么洗的?真的像洗磁帶那樣嗎?” 肖芥子搖頭。 其實洗掉,不是做減法,而是做加法。在古早時期,它還有個冠冕堂皇的名字,叫“脫此樊籠”。 第153章 肖芥子起初以為, 洗掉,就像洗衣服、洗磁帶那樣。她如今是魘神了,理當有那個能力把陳天海關于“火滅”的一系列記憶條條刪除, 還給陳琮一個根紅苗正清清白白的爺爺。 沒想到不是這么回事, 試圖著手時她才發現:他們之前對于“洗掉”和“復制”的想法太表面了, 更準確地說, 陳天海是被更高級地催眠了。 催眠陳琮是聽說過的:“怎么個‘更高級法’?” 肖芥子說:“第一,普通的催眠在人與人之間進行, 依靠的是專業的技巧和經驗。但陳天海這種, 對方在精神力量上更高級,占了優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