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41節
好安靜啊,周圍沒人,也沒任何聲息,細雨滲著薄霧,各處彌散,五個人,上下藏在這樹上,討論著可怕的事,像坐一條孤零零、不知何時會翻的船。 她聲音壓得很低:“所以,那套‘rou骨樊籠’說,確實是騙人的?它詆毀女媧,因為女媧把它火滅。它讓人養石,宣揚什么‘脫此樊籠’,其實是它要脫樊籠?它要……人的身體,為它所用?” 大燈聽得半懂不懂,但還是倒吸涼氣,喃喃說了句:“好陰啊?!?/br> 神棍推了推眼鏡,說:“我不這么認為?!?/br> 哈?大燈無語,說了這么半天,他費了那么多勁才勉強理解了,你怎么還“不這么認為”呢? 神棍說:“我不認為它的目的是要奪舍、霸占人的身體。你們,所有人,都犯了一個錯誤。太高看自己、把自己想得太值錢了,你以為,它們那么稀罕你的身體嗎?不是的,它們很嫌棄?!?/br> 說著,他抬起胳膊,捏了捏肘上的rou:“‘rou骨樊籠’之說就是它們搞出來的不是嗎?這身體這么脆弱……” 他指陳琮:“被打了就鼻青臉腫……” 陳琮想說:那是一打五! 神棍沒給他機會,又指肖芥子:“傷了就行動不便,搞不好又發燒,更加拖累?!?/br> 肖芥子昂起頭,又找不到詞來反駁,只好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 “說明它們發自內心,就是嫌棄、看不上的,有時候,我們自己都會嫌棄好嗎。那些恐怖故事里,奪舍一般發生在人與人之間,同類之間,人要找替身、替死鬼。但第一批人,跟我們完全不是同類啊,你要從它的角度出發,去思考問題?!?/br> 他說到興奮處,眼睛發亮:“首先,它是土成,土做的身體,我們是rou骨,血rou之軀;其次,它們吃土,吃土哎!我們吃什么,飯;第三,它們是有生無死,我們是有生有死。這么一比較,我們在它們面前,就跟螻蟻似的,你要是它,會處心積慮,去謀求螻蟻的身體?” 肖芥子覺得自己又要被說服了:“那它們想干什么呢?” “從它們的角度出發啊,那老頭還說什么來著?” 肖芥子仔細回想:“還說……背井離鄉,軀殼是人的第一故鄉……” 陳琮突發奇想:“還是要軀殼唄,看不起我們的,想要自己的,軀殼是第一故鄉,它們想……回家?” 神棍愣了半晌,如被點醒:“對!是個角度!要自己的軀殼,那就得從它們自己的身體去想?!?/br> 它們的身體是什么樣的? 土成,土做的身體,吃土,有生無死,好有生命力的身體啊,最后是火滅,火滅…… 神棍嘴里頭反復念叨著,總覺得這描述像極了什么東西…… 他心頭一震,差點沒站?。骸跋⑷?!” 眾人面面相覷。 息壤,大禹治水里那個息壤? 神棍激動地聲音都發顫了:“你們想想,是不是?息壤本質上是一種土,土成,又吃土,拿土補充自己。為什么有生無死,因為息壤這個東西,就是代表了生發之力,人會死,不就是因為身體老邁、氣力衰歇嗎?息壤根本就不會有這個問題?!?/br> “更重要的是,火滅!息壤用來治水,它不怕水,但一物降一物,它是怕火的!所以滅它們要用火滅,用水滅不管用!也就是說,五色石很可能是息壤被毀損、燒煉之后,殘存、剩下的部分!” 神棍興奮地手舞足蹈。 進一步推想,難怪石頭里還有生命,破船還有三斤釘,就算息壤被燒毀了,它總還保留有殘存的活性吧?難怪人養石之后,入石入夢會精神煥發、會覺得“補到了”,會不會是因為,也是得益于息壤? 簡直了,今兒的推理如此順暢、如有神助,他都想給自己鼓掌三聲了。 就在這時,肖芥子的一句話,仿佛一瓢冷水,把他高漲的熱情澆下去不少。 “但是,它們哪像人???它們在石頭里,不都是動物的樣子嗎,從來也沒有人形?!?/br> 第128章 神棍原本以為, 這推導順暢非常、必將一順到底,哪知硬生生卡住,心里憋悶極了。 再上路時, 便有些怏怏不樂, 腦子里翻來覆去, 只想兩件事:一是石頭里的動物形, 二是那頭奇怪的長臂猿。 陳琮和肖芥子跟在后頭。 原本幫她背了包,還想扶著她, 被肖芥子拒絕了:“我傷的是肩膀, 又不是腿,走路還老太太一樣要人扶嗎?” 陳琮不放心:“那你萬一腿又麻, 摔一跤, 摔到肩膀, 你疼不疼?” 肖芥子想想都怪疼的, 于是把手伸給他。 還以為他會拉手, 沒有,從實用角度出發, 陳琮覺得萬一她真絆倒、拉著手會讓他的反應不夠快,所以改抓手臂:肖芥子能跑能跳, 胳膊上是有肌rou的,但于他來說, 還是太纖細了。 這樣,她真要摔倒, 身子一傾, 力道的變化會先從肩傳到手臂, 他將敏銳察覺, 一舉將她截獲……不是, 扶住。 肖芥子垂下眼皮,看陳琮的手。 他的手真大,一只手就把她的大半手臂全給包裹住了,掌心很暖,捂得那一處的皮膚溫熱,手上微微用力,指節輕輕陷入,能隱約見到掌背的青筋。 不知怎么的,肖芥子忽然就很高興,忍不住蹦了一下。 其實也不是蹦,就是心情松快時踮了下腳的那種。 陳琮倏地轉頭,說她:“別蹦,回頭把傷口的血蹦出來?!?/br> 肖芥子說:“人又不是湯碗,我還是頭一次聽說,蹦一蹦能把血蹦出來的。哎,神……棍叔?!?/br> 她其實是想叫“神棍”的,這兩天也習慣這么叫了,但剛剛陳琮稱呼神棍時那么禮貌,直呼“神棍”忽然就顯得有點別扭。 “這世上寶玉石礦的儲藏量那么大,那按照你的說法,五色石豈不是很多很多?” 紅姑關于“五色石一共五塊”的說法,顯然是不準確的。 神棍步速放慢,等兩人趕上來:“應該很多,但不會有礦藏的量那么多……關于這個,我隱約有點想法,你還記不記得,你給我講過人參晶和煤精鏡的來歷?” 記得,姜大瑞挖到人參晶,還有草原部落掘出煤精鏡。 神棍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姜大瑞是發現一條水晶礦脈,俗稱‘石龍’,人參晶是在石龍頭部不遠處被發現的,是一塊獨立的小水晶,是吧?” 沒錯,肖芥子點頭。 “同樣的,草原部落是因為闔族老小做了個夢,然后開挖,挖到了煤精礦脈。但煤精鏡也是獨立的,對吧,并不是從哪一塊上鑿下來的?!?/br> 陳琮心念一動,脫口而出:“我知道了!” 神棍很是欣慰:“小琮琮,你這個腦瓜子,還是會動的!” 肖芥子覺得自己有被內涵到,忍住了不問,想用自己的腦瓜子想出來,奈何一時卡住,怎么也摸不著頭緒。 好在陳琮主動給她解釋:“棍叔的意思是說,這兩塊石頭其實不是礦里鑿出來的,而是出現在附近,由于外形和其它物理特征都跟礦脈相似,于是自然而然,就被分別歸入水晶和煤精了?!?/br> 肖芥子腦子里靈光一閃:“你的意思是,魚目混珠?” 現代寶石鑒定有各種高科技設備加持,相對比較容易,但在古時候,主要靠眼力,而再資深的老手,也有可能走眼——比如英王室珍藏的王冠上,鑲嵌有一顆赫赫有名的“黑王子紅寶石”,但直到近現代,利用最新科技手段,專家才發現這一顆并非紅寶石,實際上是尖晶石。 而之所以會錯認長達幾百年,就是因為這一顆跟紅寶石的外形、顏色很像,最初又是在紅寶石礦區被發現的。 神棍猛點頭:“你想啊,‘人石會’也不是隨便上街買一塊寶玉石就能養的。它們有一套定生肖石、抓石周的cao作方法,有沒有可能,這是個篩選體系,篩選你的個人體質適不適合養石?” 陳琮忽地想起了什么:“對,馬修遠跟我說過,定生肖石和抓石周,本質上是石頭在選。還說有的人被生肖石嫌棄,壓根沒中選,也就養不了石頭?!?/br> 而即便通過這一道篩選了,后續也未必養得成石頭,當初入會時,福婆就曾給他做心理建設,說是協會里,人人都想養石,但養不成也無所謂,不用放在心上。 李寶齊就是個典型:他的石頭是煤精,可小半輩子努力下來,毫無收獲。 所以他要找煤精鏡,煤精鏡等于是更精準的指引,進一步指向你能養的石頭。 他心頭猛跳:“煤精鏡不是幫人找石,而是……幫石找人?” 神棍“嗯哼”了一聲:“這么一想,是不是就通了?” 解決問題就是這樣,能順暢一捋到底,通常就沒問題。他的“石頭里的動物形”以及“長臂猿”,就是未能捋透,還得繼續努力。 神棍愁眉鎖眼的,又陷進自己的思索里去了。 肖芥子跟著走了兩步,小聲問陳琮:“神棍說的所有這些,你怎么看?” 陳琮也低聲回她:“腦子里還是有點亂,但大致能理解。不過這些大多還是推論,想證明的話,還得有切實的證據。要是能找到襲擊你的那個老頭就好了,他身上真是大有文章?!?/br> 這話提醒肖芥子了:“煤精鏡里,能看到五塊五色石。那五塊,應該是其中很特殊的吧?我們之前懷疑過李二鉆的那塊是,但不確定。如果真的是,那個老頭處心積慮搞到手、又帶到這兒來……” 陳琮心頭一凜,趕緊打斷她:“煤精鏡和人參晶,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啊,肖芥子示意了一下陳琮幫背的包:“這么重要的物件,我一直都隨身帶……” 話未說完,她自己也反應過來了。 女媧石在陳琮身上,加上煤精鏡、人參晶,以及李二鉆的大鉆,那豈不是五有其四都已經聚在魘山了? 那老頭想干什么? 更重要的是,為什么一上來就下狠手殺她呢? 正不寒而栗間,前頭的花猴興奮地叫起來:“那,那!著名打卡點,還記得我說過的嗎,站那下頭,會感覺山頭像個人、在低頭審視著你!” *** 半山腰,說白了就是山間,景致跟一路所見也沒什么不同,無非是老樹、山石、長年堆疊的腐殖落葉,還有落葉間竄進竄出的大小蟲彘。 走了半天路,肖芥子也累了,陳琮陪著她倚坐在一邊的大石旁,看神棍他們挨個去那個“打卡點”感受。 神棍顯然對這一“景點”很不滿意:“就這?這看著也不像啊?!?/br> 好歹是本地、本區域的山,榮辱與共,花猴和大燈輪番在尊貴的“三重蓮瓣”面前解釋。 “沈先生,你得發揮想象力,它不可能跟雕像似的惟妙惟肖,需要你……想象?!?/br> “對,這個是需要找角度的,再說了,不是曾經地震過嗎,山頭都歪了,就更考驗想象力了?!?/br> …… 神棍發揮了半天想象力,大概是始終覺得牽強,悻悻往肖芥子這頭來。 陳琮看得心癢癢的,思忖必是這些人找的角度不對,如果是自己出手就不一樣了,他興致勃勃跟肖芥子說了句:“我也去看看?!?/br> 說著站起身。 剛好,騰出位置了,神棍正想坐下,忽地“咦”了一聲:“這是什么?” 邊說邊伏下身子,還指揮肖芥子:“你,往邊上挪挪?!?/br> 陳琮才剛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他拉著肖芥子退開,也蹲跪下身子看。 原來,大石的貼地處長著茂密的野草,剛兩人往這一坐,壓趴下不少,露出大石的下緣來,陳琮這一起,神棍又剛好過來,恰讓他看到,石頭的下緣處好像有什么圖案。 是有,陳琮也看清楚了,是各種古樸的圖案,有正常小人,也有牛頭小人,都是剪影形式,溜溜雜雜一長串。 花猴也過來了,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哦,這是滄源崖畫,這一帶很多地方都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