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42節
他給神棍解釋。 崖畫一般是用赤鐵礦做顏料,繪制在高處的崖壁上,內容多是描繪生活場景,比如狩獵、歌舞、戰爭,也有神話傳說。 當地部落視崖畫為神圣之地,上頭的人物圖像,多被視為“神”來供奉。 但崖畫這種形式,沒有歷史記錄。1965年的時候,才首次被省研究人員發現,據科學手段檢測,崖畫多繪制于距今3000多年前。 現在,有崖畫的地方,大多被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就是沒想到魘山也有。 神棍一邊聽他講,一邊不斷伸手把高竄的野草壓低:“崖畫崖畫,不是繪制在高處的石壁上嗎,怎么會畫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呢?” 肖芥子抬頭看高處的山頭,她不便彎腰:“陳琮,你看看這石頭是不是有裂面或者斷口?魘山不是地震過嗎?山頭都歪了,會不會是從上頭掉下來的?” 神棍恍然,連連點頭:“怪不得?!?/br> 石頭貼地的底面是麻楞不平的,顯然這是一塊攔腰處裂斷開的石頭,而且,這應該是圖幅的上半塊,因為畫面明顯是半截的。 圖上繪制的是戰爭場景,大型廝殺,四肢處理得有如面條般彎折的小人手里持刀持盾,也有放箭的,彼此殺作一團,其間混雜著不少明顯是動物的玩意兒,但因為這種抽象的繪畫手法,很難具體辨清究竟是什么動物。 而在圖幅的中央,能看到一口類似大鍋的玩意兒,鍋的上方有幾個呈半弧狀排列的太陽,下方……很可惜,裂沒了。 不遠處,還有一條長得像蛇的生物,陳琮認為是蛇,肖芥子則認為是蛇頭人,因為蛇頭的邊上,各有兩條彎線,看起來像兩條小胳膊。 陳琮不服氣:“蛇頭人?女媧嗎?腰呢?女媧至少得腰下頭才是蛇尾吧?總不能脖子下頭全蛇?!?/br> 肖芥子斜乜他:“你又知道了?你見過女媧?誰規定的腰下頭才是蛇尾?古書不是說,‘人首蛇身’嗎?” 這一撥,神棍站肖芥子:“小結子說得對哈。你們現在一搜女媧形象,都跟美人魚似的,是大美人,就是把魚尾換成了蛇尾,這其實是后人的審美、想象加再創作。你如果往前翻,翻那些古早的畫,其實很粗糙很粗暴,尤其是《山海經》里,人首蛇身就直接是脖子以下都是蛇?!?/br> 權威出馬,還搬出《山海經》來,陳琮沒詞了。 他悻悻地小聲嘀咕:“女媧長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她不是仿著自己的樣子造人的嗎?這樣能造出人來?除了個頭比較像,其它的……” 話沒能說完,因為神棍忽然“啊”了一聲,大吼:“我知道了!” 他激動得嘴唇發顫,看陳琮的目光簡直是亮灼,兩手抓住他的胳膊,一通猛搖:“小琮琮!我太愛你了,你簡直就是我的繆斯,我知道了!” 陳琮嚇了一跳,試圖去撥神棍的手:倒也不必如此,他實在沒干什么,不敢碰瓷繆斯。 神棍滿面紅光:“小琮琮說的對,簡直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沒錯!女媧根據自己的樣子造人,那么她應該……” 他雙腿一閉,還滑稽似地扭了扭,假裝那是一條蛇尾:“把人造成這個樣子的對不對?她怎么會造出有四肢、有十個手指和腳趾頭的人來呢?完全跟她不像??!” “讓我們想象一下,當時,全世界都沒有人,除了女媧,其它的應該都是動物,比如飛禽走獸,螻蟻蟲彘。都說她是根據自己的樣子造人,那么有沒有可能,最初的時候,她是根據自己的原理造人呢?” 肖芥子沒聽明白:“原理的意思是……” “女媧是人首加蛇身,那么她造第一批人類,拿捏不準的情況下,可能會繼續嘗試這樣的組合,比如人首加蜘蛛身,這是不是就是魘神?” 肖芥子猝不及防,僵立住了。 神棍滔滔不絕:“這還不止呢,人首鳥身……” 陳琮心里暗罵了句艸,他想起最初的最初,他在來阿喀察的火車上看到方天芝從上鋪跳下來、蹲伏在小桌板上——肩胛高高聳起,脖子拼命下縮,就覺得她像極了一個長人頭的貓頭鷹。 “人首猴身,那基本跟猴差不多了,人首狗身……第一批人,就不能是這樣的嗎?畢竟是第一批,奇形怪狀的程度會遠遠超出想象?!?/br> “如果是這樣,那么你們在石頭里看到的東西,確實應該是個動物形啊,只有頭、或者臉,是跟人很像?!?/br> “但大多數動物的臉,確實跟人也很像?;径际莾裳劬?、一個鼻子,再外加張嘴,以至于有時候我們說人的長相,都會說,長得跟猴似的、眼睛突得跟青蛙似的、鼻子勾得跟鷹似的?!?/br> “所以,可能你們的描述有誤,或者沒有仔細分辨。石頭里的生物,其實不是純動物,而是動物形,加了張人臉。這是第一批的造人邏輯?!?/br> 第129章 按神棍這說法, 魘神,也就是人面蜘蛛身的那位,也屬于第一批“人類”。 “火滅”的大劫來臨時, 這一位, 沒準也是唯一的一位, 幸免于難。因為司崗里的傳說里, 現有的人類始祖是由蜘蛛陪著、從“山洞”里步入這個世界的。 肖芥子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喃喃了句:“同族都被滅干凈了,只留一個, 那在那些被滅的人眼里, 魘神豈不是叛徒?” 說不定同族被滅,就是魘神在其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女媧一高興, 覺得她很有眼力勁、識時務者為俊杰, 就把她留下來了。 也就是說, 身屬同類, 但立場迥異,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幻境中、蜘蛛魘女咬牙切齒表示要“殺光、通通殺光”, 而那個怪異的老頭又一上來就對她下狠手。 陳琮趕緊拉她,小聲提醒:“別亂說, 魘神的地盤呢?!?/br> 可不興說魘神是叛徒。 肖芥子自嘲地笑:“來到魘山之后,越來越多的事都跟我有牽連??晌移鞘裁炊疾恢赖哪莻€, 今天要是被那個老頭捅死了,豈不是很冤枉?死了都不是個明白鬼、死不瞑目?!?/br> 陳琮聽出她有情緒, 向著她嘻嘻一笑, 笑得鼻梁上都起了淺淺的紋。 他說:“那現在, 不是正在走向明白的路上嗎?” 又指神棍:“而且, 運氣多好, 遇到這么個‘專家’,腦子里有料,又喜歡琢磨,還琢磨得頭頭是道,凡事都比我們多想一步,不用白不用,壓榨他!” 肖芥子:“……” 憤懣的情緒像出洞的地鼠,才剛冒了個頭,就被陳琮一錘子給打散了,肖芥子只好說他:“做生意的人,都這么jian嗎?” “這怎么能叫jian呢,這明明叫聰明、會整合資源。這世上,永遠有人比咱們聰明、能打、更有經驗、更有辦法,沒關系,能為我所用就行……哎,芥子啊?!?/br> 他語氣突然鄭重,肖芥子有些意外:“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神棍說的都是真的,那你說,我爺爺還能回來嗎?” 不等肖芥子回答,他繼續往下說:“我想是很難的,但如果他還能有一線生機,那一定是落在你身上?!?/br> 肖芥子聽糊涂了:“我?我哪有這本事?” “你和魘神熟嘛,你的胎,是人面蜘蛛身對不對?興許你能和她溝通呢?你要是有機會,就幫我問問她。我覺得,魘神殺,是為了救,能殺人,一定更能救人。當然啦……” 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要是麻煩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在乎,就是隨口一說,無所謂,嗯,無所謂?!?/br> 為了證明“無所謂”,他還拿手在兩邊的褲縫上撣了撣,似乎這完全多余的花哨動作,能證明他的狀態很松弛似的。 肖芥子“哦”了一聲。 她把這事記住了。 邊上的神棍完全沒留意他倆的話,他想的是另一件事:女媧對魘神顯然是優待的,非但沒滅她,還委以重任、讓她以人類保護神的角色進入新紀元。那么,魘神那具“土成”的身軀,會不會也得以保存? *** 肖芥子和陳琮都滿懷期待地試看了“打卡點”,移步換位,脖子來回擰了n個觀察角度,結果和神棍一樣:沒覺得像,太牽強了。 對于本地的“打卡點”未能獲得好評,花猴和大燈都有些面上無光,一再找借口說,一定是因為地震把山頭震歪了的關系,這要是換了在地震之前來,必然很震撼。 接下來,繼續找魘神廟的入口,就要靠肖芥子了——魘山是山鬼的“不探山”,山鬼是客,客不犯主。所以最初幫“人石會”清理這山,是“探而不記”,近些年偶爾走山,是“過而不探”。 肖芥子往高處指:“要繼續往上去,這才半山腰呢,紅姑說了,要走到能看到山頭耳朵的位置?!?/br> 姜紅燭臨終時告訴她,魘山的“山頭”,確實跟人的頭有幾分相像:眼睛處是閉著的,沒有嘴,兩只耳朵最明顯,左右凸出,像是團出一個圓球之后,拿兩坨泥巴摁上去的。 地震之后,有一邊的耳朵斷裂,順著裂口處往下看,能找到一條被經年風雨磨蝕得光滑泛亮、微微凸出的月牙型山石,那位置和形狀,都頗似人的鎖骨。找到了這一條“鎖骨”,就在差不多高度的位置找另一條,兩條“鎖骨”的中心處、略凹進的地方,就是山腸入口了。 當然了,入口處不是大喇喇的洞,拿石頭堵起來了,清理開就是。 *** 幾人依著這指引,保持隊形,繼續爬山。 先遙遙望見一側的“耳朵”,齊整肥厚,知道不是目標,于是又繞到另一側。 果然,這一側的耳朵有損傷,不過不是斷裂,屬于崩裂,耳朵中央處缺了一塊的那種。 陳琮的腦子轉得飛快:“耳朵缺了一塊,會不會就是剛剛我們倚靠的那塊、有崖畫的大石頭???” 現在回想,那塊大石頭并不是渾圓的,底面比較麻愣不平,可能是因為貼地、一直保持原狀,其它裂面相對光滑,風吹雨打十多年了,也可以理解。 神棍精神一振:“有可能,上去看看!” 肖芥子是傷員,不好爬上奔下的折騰,陳琮提議:“要么兵分兩路,一撥上去確認,一撥在下頭找入口吧?!?/br> 大家都沒異議,于是花猴陪著興致勃勃的神棍繼續往上,其他人則負責尋找入口。 崩裂的耳朵好找,然而所謂“光滑泛亮的月牙石”,三個人六只眼睛都看乏了,愣是沒看出一點端倪來。 大燈撓腦袋:“這么有特征的石頭,應該很好找啊?!?/br> 這兒的山不比別處,滿山蒼翠,翠得都有點深沉陰暗,很少有出露的裸石,所以但凡有、且符合特征,應該能很快鎖定。 肖芥子也急,她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什么:“會不會十多年過去,原本光滑,現在也變樣了,比如生苔掛蘿了?” 大燈恍然:“那是有可能!可這樣就難找了??!” 原本是一眼可認的典型特征,譬如,“這人臉上有痣、額頭有斑”,哪知這人刷了好厚一層粉底,痣遮了,斑也消失了,那這線索,意義就不大了。 陳琮則盲目樂觀:“難歸難,但總之在耳朵下方這一大片對吧?大不了地毯式搜尋,總能找到的?!?/br> …… 那么大一片區域,而且還涉及到爬上爬下,真用腳步丈量起來,可不是嘴上說說那么容易,三個人才剛搜找了一小部分,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這時,花猴和神棍一溜小跑地回來了。 步伐如此輕快,看來是有收獲。 果然,推測沒錯,有崖畫的那塊大石頭就是從那只“耳朵”上崩下來的,也就是說,石頭上的崖畫不全,得配合著耳朵上的部分看。 神棍給三人看自己拍的照片。 大家最感興趣的那口大鍋,補全了也還是一口鍋,上方三個太陽呈弧形排列,下方是六個,也呈弧形排布。 肖芥子好奇:“怎么九個太陽?古代神話傳說里,不是‘天有十日’嗎?” 神棍說她:“別看到九個太陽就先入為主、覺得是‘后羿射日’的故事。古代先民畫太陽,不一定代表太陽,還可能代表亮或者火?!?/br> “我剛在上頭時,也琢磨了好一陣子。你看哈,不遠處不是有個蛇頭人嗎,這個應該就是女媧,先民畫畫嘛,幾筆帶過,有個樣子就行了。那這口鍋是什么?總不能是女媧煮湯,所以我推測,這是煉石?!?/br> 肖芥子明白了:“邊上這么多太陽,都是代表火咯,煉石要用火對不對?” 神棍先點頭,繼而搖頭:“我原先也是這么認為的。但從整幅圖來看,里頭也有生活場景,生活場景里涉及到火的部分,就是我們熟悉的火焰形,并不是太陽?!?/br> 陳琮適時插了句:“這也正常吧,女媧用來煉石的火,肯定會更高級點,跟普通人燒的火不太一樣?!?/br> “沒錯,女媧用的火,應該會更特別一點。接著我留意到它的數字,三,六,三三不盡,六六無窮,煉石的火等于是‘無盡之火’。那么問題來了,這世界上哪有無盡之火?” 大燈嘀咕:“火燒著燒著總歸要熄滅的,怎么可能有無盡之火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