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39節
他邊走邊尋摸, 很快又撿了根樹棍, 這根照舊是兩米來長,入手沉甸甸的,比前一根更直挺。 耍了兩下,別說,還挺趁手。 大燈湊過來看了一眼,“呦”了一聲:“鐵梨木哎?!?/br> 聽這語氣,像是個好東西,陳琮邊走邊端詳手中的樹棍:“有什么說法嗎?” “你聽這名,鐵嘛,堅硬如鐵,一般刀斧砍不動它,現在是受保護樹種。反正是好東西,不變形、耐腐,做棍子一流?!?/br> 陳琮本來是隨手撿的,原本也預備隨手就丟,但現在,有點舍不得了。 前頭的神棍聽到了,也回頭來看:“你見過以前的手提秤嗎,就是有秤桿、秤鉤、鐵秤砣的那種,那個秤桿,細細的一根,被那么重的秤砣壓來壓去,都不帶彎的,一般就是鐵梨木做的?!?/br> 手提秤? 陳琮忽然晃了神。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陳天海牽著他的手,去買麥芽糖塊。 那時候,很多小販還會騎著自行車叫賣,后腰上插一根帶鉤的小秤稈,聽到買家招呼,麻溜地下車支起車腿,掀開車后座裝著糖塊的小木箱,秤鉤掛上小秤盤,一塊塊往里放麥芽糖塊。 陳天海就會問他:“小蟲子,夠不夠啊,夠不夠?” 陳琮緊盯著秤盤,一個勁兒搖頭:“不夠,再加,再加?!?/br> 一般加了兩三塊之后,陳天海就會說:“不加咯,吃多了長蟲牙,稱一下吧,有零抹零唄?!?/br> 小販便在秤桿上吊上小秤砣,從最前頭的地方一點點往后抹,最后一松手,給他們看秤星,以示自己絕沒有暗動手腳:“秤桿翹這么高,不能抹零啦,再抹,我就虧錢啦?!?/br> …… “陳琮!” 他一驚回神,這才看到大燈在前頭朝他招手:“發什么愣呢,趕緊跟上啊?!?/br> 陳琮嗯了一聲,快步攆上去。 他一直以為,他和爺爺陳天海之間,就是最普通乏味的祖孫關系:父親出事,母親離家,爺爺只好養著他,湊合著過唄,日子不好不壞,平平無奇,沒什么溫馨難忘的時刻。 原來也不是。 不知為什么,心頭有點惆悵,可能是因為雨霧天吧。 *** 漸近寨子深處。 幾個人越來越緊張,雖然除了霧、隱現的燈火以及修復如初的茅草屋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氣味不對,聲音也不對。 霧氣深處,暫時還看不見的地方,像正在發生一場致命的血腥混亂,凄厲的慘叫聲里混著嘿嘿亂笑的聲音,還有別的聲音,形容不出,總之每一道飆揚的聲線都讓人手腳發顫、顱骨如挫。 陳琮攥緊木棍,無意間瞥見神棍,不由得想笑:這種時候,攥緊防身的武器是沒錯的,但他手里,居然握了個彈弓! 彈弓,你玩偷襲也就算了,誰見過正面搏殺時上彈弓的? 大燈突然指向一處,話都沒說完全:“哎!哎!看那!” 看到了,那一處是屋外圍著的欄桿,橫木上有血,看形狀像潑濺上去的,邊緣處將滴未滴,半凝的狀態。 花猴看向神棍:“沈先生,這……幻境?” 神棍咽了口唾沫:“理論上是幻境……吧?畢竟這些茅草屋,都好端端的,沒塌?!?/br> 也是,這是最強有力的證明了,花猴略松了口氣,幾步過去,伸出手指在那灘血上抹了一下,然后被蟄了般,一臉惡心,連連甩手:“這……這能摸到??!” 陳琮想起周吉的事,心頭一突:“不會現實中又有人被殺了吧?” 花猴正要說話,面色一變,“阿喲”一聲直蹦起來。 是真的直蹦,還是縮起一條腿的:剛有只冰涼的手,冷不丁抓了一下他的小腿,力道不大,但花猴完全沒心理準備,真是嚇得這條腿連帶的半邊身子都麻了。 欄桿下頭爬著個人。 很顯然,這人是剛剛從院內爬到這的,院子里頭沒燈,又有霧,再加上第一時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欄桿上的血吸引過去了,居然沒看到他。 他還在爬,似是脫力,伸手抓住欄桿,劇烈喘息。 大燈頭一個看清楚:“這,這是個古代人,幻境啊?!?/br> 確實,看發髻、穿戴,都是古時候的,后背上一條長長的斜砍刀痕,流出的血幾乎把上半身都給染紅了。 花猴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幻境?那剛剛,他真的抓到我了啊?!?/br> 神棍反應過來:“魘山,五感易魘,這兒的幻境可能不一樣!戴天南昨天不是也說,他摸到那條蛇了嗎?你們注意著點,看到了東西就避開,不要沖撞到?!?/br> 陳琮盯著那人看。 這人受了這么重的傷,表情卻不是痛楚的,而是絕望。 他嘴唇翕動,像是在說著什么。 陳琮不及細想,大步上去,在那人面前蹲下來。 花猴幾人嚇了一跳,大燈想把他拽回來,他擺了擺手,又朝那人湊近了些。 神棍猜到他的用意,也趕緊小跑著過來蹲下,把頭湊了過去。 那人聲音很低,反復喃喃,語意卻憤恨:“這個賤人,發瘋了……拿去了,被她拿去了……” 末了幾乎帶了哭腔,又想再爬,到底是沒力氣了,抬著的頭驀地重重磕地,身子一通抽動。 神棍莫名:“什么拿去了?都快死了,還惦記身外的東西?” 花猴瘆得慌,小聲提醒二人:“趕緊走吧,辦正事要緊?!?/br> 再往前走,情形就更恐怖了,看到了不止一具尸體,或倒伏路邊,或軟塌塌趴掛在欄桿上,陳琮看得頭皮發麻,突然想到了什么。 這會不會就是“人石會”無記錄的魘山時期?不是說一夕荒廢么。難道,真的是“殺光,通通殺光”? 他胸口發悶,有點透不上氣。 就在這時,正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尖利的非人嘶叫,霧氣中出現一個怪異的似人形,說是“似人”,是因為它個子不高,體格粗壯,腿短、胳膊卻長,總之從“人”的角度來說,各部位極其失調。 下一瞬,這東西就以極快的速度從霧里沖出來了。 花猴抬眼看見一張帶了一圈白毛的毛猴臉,大叫:“長臂猿,是長臂猿!” 絕對沒錯,根據歷史記載,這一帶的山區曾經有過孟加拉虎、金錢豹、長臂猿和大蟒,他看過不少圖片,是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長臂猿肩高差不多一米五,但身形極壯,目測得有百八十公斤,這要是被撞上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陳琮心頭發毛,棍子都快掄起來了,花猴一壓棍頭:“趴下!快閃開!” 其實,壓根也用不著精神緊張,因為就在那長臂猿竄出來的同時,有兩根套索分別自左右方的暗處疾射而出。 長臂猿被精準套中、重重拖砸在地,還沒等它翻身爬起,左右已經有四五個人沖撲出來,有拿長矛捅戳的,也有不怕死使出“千斤墜”、用自己的身子去壓撞的,剩下的人七手八腳,都是拿繩捆縛。 很快,就聽長臂猿凄聲長嘶,被捆繞了個結實,迅速拖撤進一側的暗里去了。 這謎一樣的cao作,陳琮幾個人都看傻了。 那四五個人,跟之前被殺的人裝扮都差不多,也不知道他們是殺人的、還是即將被殺的。但不管是哪一方,值此性命攸關時刻,為什么要忙著去抓長臂猿呢。 花猴想不通,也懶得去想,他腦子突突的,但始終不忘正事:“走,趕緊走吧?!?/br> 幾個人又恢復了之前“夾心餅”的隊形,神棍被迫一起往前跑,但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那一處沒聲息了,那群人應該是把長臂猿拖進某間黑漆漆的茅草屋里去了。 …… 后半程還算順暢,但更詭異:之前能看到零落的血跡,也能看到尸體,場面驚駭但合理??墒墙酉聛?,只看到血,再也沒見著尸體,倒是發現地上有不止一條長長的、被拖拽的血痕。 也就是說,那些尸體,都被人拖走了。 *** 幾人悶頭趕路,反正,既然是幻境里“修復如初”的寨子,也就別指望在這兒找到肖芥子留的記號了。 臨近山腳時,大燈忍不住回望,驚奇出聲:“不見了哎?!?/br> 還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發生的:頭頂的濃云散開了些,天光重又彌散進來,雖然還是陰雨天、有霧,但至少是個白天的模樣了。 回頭看,又是一大片死氣沉沉的廢寨。 陳琮長吁了口氣:魘山一夕荒廢,居然是“全滅”似的慘劇,剛剛的那些,也不知道祿爺他們有沒有看見。 大燈忽然冒出一句:“敲木鼓,獵人頭,不知道這次木鼓聲之后,有沒有人……倒霉?!?/br> …… 幾人一路上山。 這山花猴沒爬過,但上山的路線圖倒是記得,印象中沒什么特別的,就一條:在半山腰的一處,站著抬頭看,會特有壓迫感,覺得山頭像一張居高臨下、俯視的臉,冥冥中審視著自己。 陳琮一路仔細觀察,沒看見什么記號,這讓他有些擔憂:肖芥子要是一路順利,一定會時不時給他留一個的,這么久都沒有,會不會出事了? 山不算陡,但爬起來也累人,又爬了一段,花猴招呼大家:“都坐下歇歇吧,喝口水?!?/br> 陳琮不累,也不想喝水,但也不好意思催人快走,他站了會,覺得浪費時間:“你們先歇著,我周圍找找看?!?/br> 他拖著鐵梨木棍,往斜面里去,這里依然長滿了老樹,遮天蔽日的,又兼下雨,有一股陰濕的腐殖味。 陳琮伏下身子,細看每一棵樹、靠近根部的地方,他記得上一次那個小月亮的記號,就是在一棵樹的根部發現的。 沒有,都沒有,一棵沒有,兩棵還是沒有,看了十來棵之后,陳琮xiele氣,一屁股坐倒在樹下,沒精打采。 咦? 樹下有不少落葉,層層疊疊,最下頭當然是腐爛、半黃的,最上頭是帶綠的新葉。陳琮看到,就在身前、一兩步遠的地方,有一片葉子上有血。 他還怕是自己看錯了,趕緊湊過去看。 還真的,是血,就一滴,拿手點了一下,還沒干。 陳琮趕緊看周圍,是誰受傷了來這兒嗎,不會是肖芥子吧?可怎么只有一滴呢? 遍尋無獲,有些發怔,就在這時,又是一滴,倏地滴下來,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下去的。 陳琮驚了一下,趕緊抬頭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么,又驚又喜,大叫道:“這!這里!” 說完,迅速奔到樹下,踩住樹瘤,攀住枝椏,三兩下就爬上去了。 他看見肖芥子了,她蜷縮成一團,躺在一棵大的粗壯枝椏上,身上結了防掉下樹的繩子,還裹了山鬼的保溫布,這布的圖案跟樹葉、樹枝太像了,變色龍一般,極具隱蔽效果,以至于他來回看了幾次才看出端倪。 肖芥子在睡覺,迷迷糊糊的,身周這么大動靜,她居然都沒醒。陳琮去掀保溫布時,看到邊緣處一道淺細的血痕,她一定是受傷了,但包扎過,睡覺的時候傷口又滲血,這才一路滑滴下去。 陳琮看到她的傷口了,在左肩處,可能是單手cao作不便,繃帶包得很拙劣,像把肩胛那一塊五花大綁。 “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