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38節
祿爺嗯了一聲:“每次這種幻境,都是在木鼓聲之后出現,看來這聲音是某種信號?!?/br> 或者說,聲波的震蕩是個遙控器,cao縱著“魘”的大幕開啟。 之前在茅草屋,他也問過神棍,佤族的木鼓被認為是“通天木鼓”,可以溝通鬼神,這說法雖然玄乎、倒也不是空xue來風。 這要是古時候,當地的住民一定會說,是魘神聽到了木鼓聲,向人展示她的功績:這么多年來,她吞噬了多少可怕之事啊,這些事,都是那些親歷之人的夢魘。 梁健有點忐忑:“祿爺,是幻境的話,是不是咱看到什么、忽略就行?” 祿爺沒吭聲,他想到一件事。 出現了燈火、寨子住人,難道霧中所呈現的,是“人石會”記錄里一筆帶過的魘山時期?如果是的話,魘山一夕荒廢的真相,豈不是可以窺見些許? 他有些激動,大步向前跨去。 *** 祿爺一路疾走。 破敗的寨子似乎被修復一新,塌的不塌、朽的不朽,那些入侵的植被也頃刻間褪得干干凈凈。 走了好一段,都沒看到人,祿爺有點急躁,緊跟著的梁嬋看出他的心思:“祿爺,好多屋子都亮燈,可見是晚上。大多數人應該都在屋里,沒出來吧?!?/br> 也是,古代沒什么夜生活,大多數人都是日落而息??刺焐?,這個點,確實也是就寢的時候了。 祿爺嗯了一聲,眼角余光瞥見梁健一直在仰著脖子張望、已經落后了一大截,不覺有些耐不住性子:“跟上了,別跟大家伙離得太遠!” 別又像昨晚上那樣,跟大部隊失散了。 梁健嗯了一聲,加快腳步,但依然仰著頭:“祿爺,不是說陰雨天、沒月亮的晚上嗎?你看那上頭,亮閃閃的,是不是星星???” 星星?怎么可能出星星? 祿爺抬頭去看,到底是快八十的人了,視力不太好,瞇縫著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倒是梁嬋,看了會悚然變色:“蜘蛛網,祿爺,是蜘蛛網!” 頭頂上方的霧氣要稀薄些,云氣流轉間,能隱約看到有一張巨大的蛛網——但不像鬼林入口處、群蛛織出來的那么厚重——這一張大卻纖細,顫巍巍飄在半空,被云氣推涌得不時震蕩,偶爾映到下頭橙黃色的燈光,會反一下光,乍一看,是像散布的、微弱的星。 這兩天,看蜘蛛網已經看得不稀奇了,祿爺正要說話,忽的心中一頓,面色有異。 他“噓”了一聲,側耳仔細聽了聽,緩步朝一個方向走去。 這也是一處竹樓,但沒昨天坍塌的那座大,竹樓黑魆魆的,上下都沒亮燈,但不知怎么的,有此起彼伏的“嘿嘿”笑聲從底樓傳出。 底樓不是一般都用來畜養牲畜嗎?牲畜還能發出像人一樣的笑聲? 祿爺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毛骨悚然,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從包里掏出手電,又走近些之后,猛然舉起來、推至最大格。 下頭確實是畜養牲畜的那種圍欄,不過不是簡單的支架:下半部分又用竹編的篾席擋了一道:牛站在里頭,大概能露個彎角;人站在里頭的話,能露出胸腹以上。 有個披頭散發,裸著上身的男人,正側身站在圍欄里、靠葦席邊的地方,“嘿嘿”傻笑著,口水滴啦,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 祿爺松了口氣,說:“沒什么,這里關了個瘋子……” 話還沒說完,一陣發瘆。 那個瘋子轉過頭來了。 他本來是在傻笑著的,但現在,突然表情發木,眼神勾勾的,轉頭的姿勢也僵硬,讓人想起木呆的傀儡。 梁嬋頭皮發麻:“祿爺,這人是不是看到我們了……” 話音未落,嚇得兩腿發軟,踉蹌著退了兩步,一把抱住梁健的胳膊,哆嗦得牙齒都打顫了。 梁健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三個人起初都只看到了那個葦席邊的瘋子,沒有再往更深、更里去看,但現在,圍欄里人影憧憧,晃晃悠悠,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過來,走進手電光的邊緣,走進光束明亮的所在。 大多數都是披頭散發、赤裸上身的男人,也有穿著襤褸、幾乎遮不住rou的。還有幾個,扎著發髻,一看就是古時的裝扮。 所有人都跟最開始的那個瘋子一樣,眼神勾勾地看著三人,嘴角似笑非笑,僵硬地一步步朝圍欄邊靠近。 梁嬋口齒都模糊了:“哥,祿爺,這群人看……看我們干什么???他們不是幻、幻境嗎?” 祿爺一下子反應過來,只覺后脖頸嗖嗖發涼,他轉頭去看。 一個長發散束、穿白色袍裙的女人正慢慢走過來,她明明是笑著的,但眼睛里卻帶凜冽殺氣,唇形很美,唇上胭脂鮮紅,眉心之間描了一只金色的擬形花鈿蜘蛛圖案——這兩處都太顯眼,以至于明明沒有濃妝,卻給人以濃顏的感覺。 這個女人,跟陳琮拼命維護的那個朋友,長得一模一樣! 她徑直往前走,好像壓根沒看見祿爺這幾個人,反倒是祿爺他們怕擋了道、主動給她讓路,她從三人中間穿過去,袍紗的后背上,繡了一只很大的蜘蛛。 祿爺喃喃了句:“蜘蛛魘女……” 他在“人石會”的記載圖冊上看過,蜘蛛魘女就是這么裝扮的。 眉心處素來被認為是“天眼”、“人的第三只眼”,一般人的兩只眼是向外長、往外看的,看的是日光世界,而這只眼,是向內看的。 之所以描一只蜘蛛,代表魘神:這只眼睛睜開,就是魘神開眸。 這個女人繼續往前走,在圍欄前停下,她張開雙手、向上空托,冷冷說了句:“去!殺光他們!通通殺光!” 仿佛得了什么敕令,里頭的人突然齊齊躁動,喉嚨里嗬嗬有聲,像是被關了很久、嗜血渴rou的兇獸,“轟”的一聲撞開圍欄、蜂擁而出。 梁嬋以為這些人撞不到自己,然而并沒有,條件反射躲閃間,有一個人擦著她的肩膀瘋跑過去,她嗅到那種多日的漚臭、感覺到肩上的觸碰,登時駭得半條胳膊發木。 她跌跌撞撞沖到一邊,半帶著哭音說了句:“她真的……能控制他們!” *** 木鼓聲一響,戴天南一伙人高度戒備:獵人頭的真是梁世龍的話,再來時,遭殃的八成還是春焰的人。 是以聽到鼓聲,立刻各抓了家伙在手,且不約而同沒有出屋:出去了四面受敵,待在茅屋里,至少有個遮掩。 外頭的駭叫、詢問聲,他們只當沒聽見。 很快,屋外就沒動靜了,那個“人石會”的編外應該是躲進屋了,至于什么山鬼,呵呵,名號起得嚇人,遇事驚慌失措、只會哇哩哇啦亂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阿達攥了根雙截棍,慢慢靠近門邊。 外頭的燒火堆自天亮后就沒人加火,已經熄了,天色暗得厲害,再加上起霧,幾米開外就看不清了。 身后的幾個人正低聲合計。 春十六:“梁世龍真找上門,咱們怎么弄?” 徐定洋咬牙:“能怎么弄?難不成伸著腦袋挨砍?‘人石會’的主力不在,他就一個人,咱們四個,又有阿達在,還怕摁不住他?” 戴天南:“我的意思是,摁住了該怎么辦?” 徐定洋說:“那當然是趁著‘人石會’沒回來,趕緊解決完事。咱們的人不能白死吧,也算是幫鐵頭他們報仇了?!?/br> 外頭還是沒動靜。 阿達沉不住氣,回頭叫徐定洋:“阿洋,你去門外頭,走一走?!?/br> 徐定洋一驚:“憑什么是我???” 阿達壓低聲音:“算是個餌,他不是最恨你嗎?一直等下去,萬一‘人石會’的人回來了怎么辦?不如把他給引出來?!?/br> 徐定洋頭皮發麻:“那萬一他把我殺了……” “這不是有我嗎?我你還不信?我不會讓他有機會下手的?!?/br> 有你怎么了,兇險就在一瞬,萬一呢?徐定洋有些遲疑。 春十六不樂意了,面色一沉,話里帶刺:“阿洋,事是你做的,補是你進的,大家沒說什么,都跟你一起擔風險,讓你干這點事你都不肯?要么,我出去當餌?” 徐定洋尷尬地笑了笑:“誰說我不肯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動作慢了點而已,讓你說的,好像是我不樂意一樣?!?/br> 她拎起手上的棍子,起身出門。 一出茅草屋,登時覺得周身發寒,感覺梁世龍隨時都會竄出來一樣。 她吁了口氣,舔了舔嘴唇,開始在門口的空地上繞圈子。 沒敢繞太大,怕離得太遠、出狀況時阿達趕不及,步子邁得心驚rou跳,手心出的汗把棍頭都浸濕了。 又走了一會,她突然停下腳步,顫聲問阿達:“你聽到了嗎?” 好像有輕微的鎖鏈聲。 很輕的撞聲,太難分辨方向了,徐定洋一驚一乍,一會覺得這聲音在左,一會又覺得在右,頓了頓突然心頭一跳:在上頭! 她急抬頭,同時失聲大叫,果然,茅草屋傘椎形的屋頂上,蹲伏著一個人,霧里看不真切,只知道那人長了個帶牛角的頭。 徐定洋的尖叫顯然驚動了那人。 他身子一晃,向下急撲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達的反應著實不慢,暴喝一聲,雙截棍直甩過來,正甩在那人頭上,棍上的力道奇大,登時將那人的牛頭打了個裂碎,那人身子一痙,手上的刀失了準頭,橫削之間,只削掉了徐定洋一塊頭皮。 徐定洋只覺得頭頂一涼,怕不是以為掉了半個腦殼,嚇得魂飛魄散,她可不管什么“引出來、聯手”之類的計劃了,不辨方向,發足狂奔。 跌跌撞撞,喪魂落魄,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腳底下突然一絆,整個人摔滾出去。 她低下頭,伏著沒動,只覺渾身乏力,后背上都已經被汗浸透了,緩了會之后,疲憊地想爬起來。 才剛一撐地,就不動了。 明明剛剛還沒有的,但現在,面前蹲了個人。 徐定洋面如死灰。 她聽到顏如玉的聲音:“怎么,看見我,你好像不大高興啊?!?/br> 第126章 陳琮和花猴沒等多久, 就和夸張“逃竄而來”的神棍以及大燈匯合了。但這時候,霧起了,天色變了, 隱約還能看到寨子深處爍動著鬼火一般的燈火。 花猴遲疑了一下, 求穩為上:“要不咱隨便找間屋子躲一會、避避風頭?” 神棍卻一臉興奮:“別啊, 又出異象了, 這不正是觀察研究的好時候嗎?有果必有因,說不定, 咱們這趟能搞明白魘山發生怪事的原因呢?!?/br> 花猴沒再勸, 半是知道勸不住,半是確實也好奇:山鬼嘛, 理當對區域范圍內的山有了解, 真能搞清楚這事, 也是職責所在、大功一件, 不敢奢想能被寫進《山鬼志》, 評個地方性的杰出青年、優秀人物,那還是有希望的。 當下調整隊形, 熟悉山地的花猴在前,最不能打的神棍居中, 大燈和陳琮兩個押后,計劃是取最短路線、縱穿過寨, 直接上山。 當然了,沿途也要多看、多留心, 沒準就能找到肖芥子留下的記號。 *** 花猴和大燈都有山鬼自備的□□, 陳琮走得倉促, 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