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35節
又不見了,紅姑、蘭花,還有外頭的日光,都不見了。 這一次,屋子是真真正正地朽了、荒了,抬頭時,能看到風吹過,破碎的蛛網耷拉著亂飄。 肖芥子走出屋子。 真正的深山老林、無人荒寨,暮色四合,林梢驚起一群亂聒的老鴉。 抬頭看,魘山的山頭已經歪了,有一張顫巍巍但巨大的蛛網,從山頭處一直披下來、直披到山腳,仿佛山頭長滿白發。 一只巨大的蜘蛛,她的蜘蛛,正慢慢地順著網、向高處爬。 神棍說,這蜘蛛并不是她,只是被她孵化出來的。 肖芥子忽然來了氣,沖著上頭吼了句:“肖結夏!” 蜘蛛的身形頓了頓,回過頭來。 她看到一張長成的臉,和她的臉一模一樣,兩相對視,像在照鏡子。 *** 凌晨時分,肖芥子被一陣喧嘩聲吵醒。 梁健回來了。 他鼻青臉腫,神色狼狽,手上和手臂都多處擦傷。 問起時,說是昨晚往回奔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很像梁世龍,當時時間緊迫、來不及知會陳琮他們,就趕緊追過去了,結果一來二去的,也不知道追到哪去了。 人沒追到,迷失了方向不說,還摔跌了好幾次,他心里害怕,就尋了個藏身的地方躲起來,捱過長夜,天蒙蒙亮的時候,才重新摸回來。 人沒事就好,祿爺樂得合不攏嘴,直稱這是個好兆頭,梁嬋哭哭笑笑的,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戴天南心里憤憤,越發覺得晦氣:折的都是春焰的人,“人石會”難得失蹤了一個,居然還跑回來了! …… 梁嬋取出醫藥包,含淚幫梁健清理傷口,梁健卻心神不定的,幾次欲言又止,末了一把攥住她胳膊:“小嬋,你跟我來一下?!?/br> 外頭的空地上,不少人已經起床洗漱了,梁健帶著梁嬋繞到茅屋后頭,怕有人偷聽,又走開了些,這樣,四面都是空地,不可能被人聽去。 梁嬋莫名其妙,又有些惴惴:“怎么了???” 梁健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囁嚅了好一會兒,心一橫:“昨晚上,我看到的那人,不是像叔叔,我看清楚了,就是叔叔?!?/br> 梁嬋又驚又喜,正要說話,梁健一句話就把她的心澆涼了:“他拎了個人頭,你明白嗎,一手拎刀,一手拎人頭,頭上還頂了個牛頭骨?!?/br> 當時,梁健真是嚇得魂都飛了,還以為自己下一刻也會身首異處。但是,梁世龍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居然轉身走了。 梁健好一會兒才發應過來,磕磕絆絆地順著那個方向追過去,可惜沒追上。 梁嬋僵了半天:“那個人頭……是不是周吉的?” 梁健記不住人名:“不知道是誰,看著有點眼熟,像是竹樓里的人……我本來一回來就想跟祿爺說的,但這是殺人,事關叔叔聲譽,鬼使神差的就瞞下了。但是我心里不踏實,要么,我還是跟祿爺……” 梁嬋人已經呆愣了,聽到這句時,驀地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梁健的手:“不行!不是我爸,我爸不可能殺人,別壞他名聲!” 不說,不能說,萬一說了之后,祿爺不找、不救他了呢?還有,春焰的人也會找麻煩。 梁嬋咬著嘴唇,神經質一樣喃喃:“不是,不能說,別說!不是我爸,是魘,對,是這鬼地方!” *** 早餐時,又下起了蒙蒙細雨,屋里頭太暗,大家都湊在門邊、或者索性露天頂雨用餐。 各處都在小聲商量著今天的安排。 祿爺那里自然還是搜找,計劃留一個人在屋里照顧養神君,其他七個人分兩隊,先搜寨子,有時間的話,再上山。 戴天南這頭則打不定主意:想上山找魘神廟,又覺得失蹤了兩個同伴、不找說不過去。 肖芥子這邊就簡單多了:她想去魘神廟,神棍也想去,花猴和大燈也想他們能快點把事辦了、早點外撤,是以一拍即合。 她在屋里吃完了飯,戴上口罩,背好了包,順便也把神棍的包拿出來。 神棍接過包,正翻找里頭的東西,忽然發覺,四周一下子沒聲了。 明明剛才大家都在低聲談論,不敢說吵嚷吧,至少不安靜,但現在,靜得有點異樣。 神棍抬起頭來。 他明白為什么了。 養神君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正扶著門框、站在茅屋門口,身子和胳膊都抖得厲害,這次,他沒用盲杖,一只手舉起來,顫顫指向這頭。 那一瞬間,神棍還以為指的是自己。 不是,指的是這個方向,但不是他,他和花猴、大燈都是坐著的,位置低,養神君指的那人,是站著的。 只有肖芥子是站著的。 她看著養神君,不知道為什么,不但不緊張,反而如釋重負:老實說,昨天晚上,她就有一瞬間的懷疑,總覺得養神君那根欲抬不抬的盲杖,是要指她。 靜默間,顏如玉哈哈笑起來。 他說:“是你啊,我說怎么陳琮老往那頭跑、后半夜才回來?!?/br> “肖小姐,你的石胎,是蜘蛛吧?魘山這所有的反常,都是因為你吧?” “你是想為姜紅燭報仇嗎?姜紅燭的仇家,人石會、春焰,還有我,還真是齊全了啊?!?/br> 第123章 肖芥子站著不動, 依然一點都不緊張,冷眼看顏如玉說個沒完,覺得這人真是怪聒噪的。 祿爺沒提防忽然聽到“姜紅燭”這個名字, 吃驚不?。骸敖t燭?這事跟姜紅燭有什么關系?” 顏如玉說:“祿爺, 上次壽爺出事、有個戲服女人跳樓的事你忘了嗎?姜紅燭身邊, 一直有個幫兇啊。你不會認為, 姜紅燭死了,‘人石會’和她之間的糾葛就清了吧?” 祿爺張了張嘴, 腦子突突的, 一陣發脹。 得知姜紅燭的死訊之后,他如釋重負, 覺得這半輩子的爛帳終于能過去了。被顏如玉這么一說, 才驀地反應過來:是啊, 為什么這趟是從梁世龍開始呢? 梁世龍是“熄燈計劃”僅存的幾個成員之一了, 地點又是在魘山, 姜紅燭被“處理”的地方,難道說, 這是一個圈套、復仇的計劃,從哪開始、在哪結束? 戴天南駭然:“蜘蛛胎?那跟結網的那些蜘蛛有什么關系?那些蜘蛛聽她使喚嗎?” 鐵頭可是死在蛛網上的。 顏如玉聳聳肩,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山鬼這防瘴口罩, 戴久了可真悶啊。 肖芥子微低下頭,自耳后把口罩摘下, 勾在食指上繞晃了幾下, 略一撤力, 口罩打著旋兒飛出去了。 不躲了, 不藏了, 不裝了,這么久以來,總是小心翼翼、包頭罩臉,露個臉都斟酌再三,她真是膩味透了。 徐定洋一直盯著她看,此時目光微微回斂,認出她來了,略一思忖,突然發難:“你早就在這一帶了是吧?肥七、周吉的死跟你有什么關系?還有梁世龍,你把他怎么了?” 聽到父親的名字,梁嬋身子一顫:對,父親不會殺人,他一定是被“怎么了”、才會拎著人頭到處跑。 神棍被這連珠炮似的一通亂轟給轟糊涂了,此時才回過味來,他推了推眼鏡、試圖解釋:“那個……不是哈,你們那兩同伴死的時候,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呢?!?/br> 春十六“呵”了一聲,語音又尖又厲,像鋼絲剮抹鐵條:“她也用不著自己動手啊,昨晚上,養神君都沒碰著她,滿眼流血的,差點死過去?!?/br> 肖芥子瞥了她一眼,又看一張張或驚愕、或是包藏禍心的臉,這么多人,群起而攻,她并不畏懼,只覺得好笑,而且還真的笑出來了:這種心態,像高高在上的神,看一群喋喋不休、蠢笨惡毒的人,懶得自證、懶得說話,連白眼都懶得給。 戴天南喝道:“你笑什么?” “沒什么啊,你看到魘山的山頭沒有?” 魘山的山頭怎么了,有異狀嗎?明知道不該分心,戴天南還是飛快地朝魘山山頭瞥了一眼。 肖芥子說:“我正想著,怎么用我的超能力隔空御物,把那個山頭挪過來、壓爆你們兩公婆的狗頭呢?!?/br>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暴喝,是春焰那頭素來很少說話的那個阿達,猛然間豹子一樣向著肖芥子竄撲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陳琮從“人石會”這頭、向著阿達疾沖過去。 自養神君指人開始,事情就急速脫韁,陳琮聽得肺都要氣炸了,但他沒立刻站出來維護,他耐著性子繼續聽、觀察事態走向,順便也防有人動手。 他判斷:三撥人,山鬼是外人,不可能動手;“人石會”有動手的可能性,但不大可能搞突襲,而且雙方隔著半熄的火堆,位置不便;只有春焰,在兩撥人之間,占了地利,又素有劣跡,下黑手的可能性最大。 果然讓他猜中了。 阿達這個人,人高馬大,穿著衣服都能看得出肌rou隆突,再加上知道他是拳手出身、出招必狠,陳琮不敢掉以輕心,打定主意一定要一招即中,還得是重創的“中”——但凡還能讓這人有余力反抗,后頭再對付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眼里沒阿達這個人,也不管阿達會怎么防守,只盯死他腰側,狠咬牙關,右手攥拳,蓄足了全身的力氣,重重砸下。 他聽到不止一個人驚呼出聲。 這都不是有招式的對打了,完全就是力與力的兇悍對撞,陳琮能感覺到拳下著rou、先軟后硬,蓄足了的那股力全送了出去,同時也下意識偏頭——阿達的拳頭從他顴骨一側,順著頰rou滑下。 這一拳是先硬后軟,后勁無力,但因為打在頭上,陳琮眼前還是金星亂晃,踉蹌著退了幾步,他晃了晃腦袋,喘著粗氣,撐住了沒倒。 再看阿達,痛嚎著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亂滾,像只佝僂得不能再佝僂的龍蝦。 打得漂亮!該! 陳琮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這一下驕傲的,連疼痛都不覺得了,他撥開肖芥子扶他的手,把她擋在身后,轉身面向眾人:“有話好好說,誰動手我不客氣!” 祿爺慢慢站起身,喃喃了句:“好啊?!?/br> “陳琮,你說有個朋友給你提供消息,梁世龍被春焰綁來了魘山,這個朋友,就是她吧?” 這語氣,聽著像是他配合肖芥子、把“人石會”誆過來宰一樣,陳琮慪得要命:明明是一件壓根不存在的事,被他們這一復盤、對應,居然荒唐地暫時邏輯自洽上了。 他盡量平心靜氣:“祿爺,這事跟芥子沒關系?!?/br> 顏如玉仰著臉,笑得人畜無害的:“沒關系,那你急著動手?沒關系,養神君別人不指、偏指她?沒關系,那讓肖小姐出來說話、證明自己的清白,你別在那擋著啊?!?/br>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陳琮,你別被她迷了眼,一直在出事,這女的指不定還想干什么呢?!?/br> 這一起身,像是亮出了信號,一眾坐著的人,都陸續站起來,滿臉的戒備和蓄勢待發。阿達也緩過勁來,撐著地趔趄起身。 連花猴和大燈都站起來了,當然,他們不是要摻合,是怕亂中出錯、有人傷了神棍,神棍也看出這局勢一觸即發,兩手虛張的,夾在中間想拉架:“不要沖動,大家好好說話,在這種地方,要團結、不要內斗……” 陳琮微抿了唇,喉頭不易察覺地吞咽了一下。 不太妙,人太多了。 他退后一步,低聲說了句:“快走?!?/br> 肖芥子遲疑:“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