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34節
不可能是梁健,陳琮和山鬼的人可以證明:竹樓坍塌之后,他們往回跑,梁健落在了后頭。 那就只剩下廖揚了:徐定洋的打手、廖飛的兄弟,是這人也正常。 他走向一棟半塌的茅草屋,內外看了看,退后幾步,讓梁嬋進去:“你壞了他的臉,說不定更嚴重,戳瞎了他的眼,他能不記恨你?進去吧,頭露出來,我好看到你?!?/br> 梁嬋有點尷尬,但還是依言照辦,情況特殊,也講究不了那許多了。 顏如玉一心二用,玩著刀,也看四周動靜,正覺得索然無味,忽然面色一凜。 不遠處的一棵榕樹后頭,探出一個人來,看身形有點熟,好像也的確熟:那人朝他招了招手,又慢慢縮回去了。 顏如玉只覺難以置信。 陳天海?這老頭怎么會來? 正心頭打鼓,梁嬋速戰速決,飛快地跑出來,面色有點窘:“那個……你去吧,我幫你看著?!?/br> 顏如玉說:“我不用你看?!?/br> 他刀頭一指,指向茅草屋的方向:“趕緊過去,我看著你回去再說?!?/br> 目送著梁嬋繞過茅屋,顏如玉拔腿就往樹后去。 果然是陳天海,這一處有點背,能透過來的火光有限,陳天海就在暗里坐著,更深的輪廓影打在他下耷的眼角和松垮的眼袋上。 顏如玉覺得這事荒唐到有點好笑:“你怎么會來?” 陳天海說:“不是你跟我說,協會出了事,有好多人要來魘山嗎?” 顏如玉重復了一遍:“我問的是,你怎么會來?” 陳天海依然慢悠悠說自己的、答非所問。 “你知道嗎,前一陣子,有一天,我在茶室睡過了頭,一覺到中午。入石嘛,閑著無聊,就會四處走動,溜達到一處街面時,忽然就感應到,那兒有石頭?!?/br> “這說明,遇到一個養石頭的,當時也在睡,是不是很有緣分?” “我就過去看了看,那個人養的胎還很小,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br> 大半夜的,在這鬼扯什么有的沒的,顏如玉煩躁:“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一眼就看到,那人的胎,是個蜘蛛?!?/br> 陳天海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還沒入石,那人就醒了?!?/br> 第122章 陳天海沒能看到那人的具體位置, 因為他窺探時,眼前是白日的街面,只大概知道人是在那一帶活動。 那之后, 入夢時他又試過幾次, 不過都沒再找到:可能是人走了, 也可能是雙方作息沒對上。 但他隱有推測:蜘蛛還小, 可見這是個新人,又聽說姜紅燭在那附近住過, 后來被春焰接走了——那這個新人, 不是姜紅燭身邊的,就是春焰的。 就是不知道, 那只是個蜘蛛呢, 還是個人面蜘蛛。 這一趟, 聽顏如玉說不少人要去魘山, 他忽然坐立難安, 覺得自己也該來走一遭。 來了之后才發現,果然, 魘山“動”了。 顏如玉起初心不在焉,及至聽到“蜘蛛”, 直覺說的是正題:“蜘蛛怎么了?” 陳天海抬頭,看向夜色中巨大而又沉默的魘山:“養石, 石頭都很小,但如果很大呢?石就是山。魘山也是石, 蜘蛛就是它的胎。魘神廟里, 供奉的魘神是個蜘蛛形象, 你知道吧?” 顏如玉好笑:“所以呢?那不就是個塑像嗎?它還能作怪不成?” 陳天?;卮穑骸敖^大多數時候, 確實只是個沒核的塑像、死物, 但如果有了核、活起來,就不一樣了?!?/br> “核?” “是啊,果實中心最堅硬的部分,就叫核,一般來說,果核就是種子,代表了生命。人的核,應該是心,核心核心,人無心不活?!?/br> “那魘神的核,是那個有蜘蛛胎的人?”顏如玉仿佛捋到了線頭,思緒一下子順暢了,“養神君說,有什么東西混進來了,指的就是那個人?魘山和那人有感應、所以處處反常,對不對?” 陳天海微笑:“阿玉啊,你果然一點就透?!?/br> 當然有感應,就像一具巨大而又沉寂已久的空洞軀體、忽然察覺到漸近的搏動心臟,它的呼吸會復蘇、皮膚會起伏,頭發、指甲也會開始生長。 魘山開始“活”了,四野的蜘蛛反常躁動,那些傳說中被宰殺的積淀夢魘、駭人往事沉渣泛起,如待沸的鍋鼎,漸有灼燙蒸汽溢出。 “那然后呢,會怎么樣?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陳天海說:“你覺得現在糟糕嗎?這只是開始,接下來,會越來越壞?!?/br> “最壞的結果,你們不是都知道嗎?魘山一夕荒廢,所有的人下落不明,你猜,他們都去哪了?” 他面容詭譎,壓低聲音,像是在和誰密謀什么:“殺光,把他們通通殺光,一個不留!” *** 后半夜時,肖芥子趕陳琮回去睡覺:她是白天睡飽了不困,但能看得出來,陳琮是真累了,雖然精神奕奕地聽著她說話,但仔細一瞧,眼白里頭都是紅血絲。 陳琮擔心她會打盹,走之前,拿了“狼牙棒”給她。 狼牙棒,就是“錐梳”的變體,當初看樣,陳琮抓起梳子揮舞了幾下,總覺得掠食者來襲,他在這舞梳子,不夠霸氣。 所以靈機一動,改成了狼牙棒,雖小,錐刺形如戟張,極其契合他男人的鋼鐵審美,越看越愛,以至于想做個大號兵器版當手辦收藏。 他還有進一步的產品機械電動化設想:比如肖芥子躺在床上睡覺時,上方幾個刺球來回轉動不休,這樣,他就不用熬夜在邊上守著了。 不過暫時,產品開發還只到狼牙棒階段。 他讓肖芥子靠門邊睡,測算了搖擺幅度之后,用繩把小狼牙棒吊起來,然后拜托門邊守夜的花猴:“猴哥,麻煩你,待會芥子要是睡著了,你就把這個棒子蕩出去,讓它自行單擺運動??焱5臅r候,你就拿東西撥一下,讓它繼續擺,反正你也是守夜,就當玩游戲提神了?!?/br> 花猴:“……” 意思他聽得懂,但他不懂這是個什么意思:現在年輕人的喜好都這么獨特嗎,他見過在床上方懸掛捕夢網或者唯美掛飾的,掛狼牙棒已經夠小眾了,還得晃,晃床或許還能助眠,但在床上頭干晃…… 他懷疑這是什么新型的play方式,沒好意思問。 …… 肖芥子原本不想睡的,但那狼牙棒晃呀晃的,還挺有助眠效果,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犯困了,再然后,眼睛一閉,盹著了。 茅屋里突然靜悄悄的,跟之前不太一樣。 肖芥子睜開眼睛。 晃蕩的狼牙棒不見了,神棍他們也不見了,屋里只她一個人,屋子也比睡前看到的要新,很扎實、很穩固。 她推開門出來。 還是夜間,霧氣彌漫,十幾米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鄰近有燈火,庭燎式的小火堆,也能看到有些屋檐下掛紙皮燈籠,在風里輕輕擺著。 詭異的是,沒有人,屋子都很結實、沒有朽壞,隨處都有生活痕跡,但就是沒看到人。 肖芥子后背發毛,不覺抱住了胳膊,抬手時,發現右手食指勾著一根瑩亮的蛛絲。 想起來了,這是陳琮的那塊女媧石,他說有一天半夜2:37分在石頭里看到一個人影,她覺得奇怪,就把他的石頭要過來,在手里使勁摩挲,確保建立聯系。 要么,去他石頭里看看? 就在這時,正前方隱有人影晃動。 肖芥子緊張地盯著那一處看,近了,又近了,看身形是個女人,手里拎著一包東西。 下一瞬,那個女人從霧里出來。 這是一個穿白色裙袍的女人,頭發散亂,臉上、身上都是血跡,以至于肖芥子都沒法看清她的臉。 她左手拎了一把血跡半干且幾乎卷刃的刀,右手拎著一個用外衣草草卷著的包袱,走得很慢,一步一喘息,身后是不清晰的血腳印。 肖芥子呆呆地盯著她看,連自己擋了道都沒發覺,待想給她讓步時,已經來不及了——那女人幾乎是無障無礙、從她身體里穿行過去。 穿體的剎那,肖芥子忽然很難過,好像這女人身體是穿過去了,卻把很多情緒留給了她:筋疲力盡的、悲傷的,還有,死亡的。 她轉過頭,看到女人的后背上,如陳琮所說那般,重工繡了一只八爪環抱的蜘蛛。 突然間,那個包袱里掉出什么東西,在地上滾了一下。 是只沾滿血跡的水晶佛頭,佛頭歪在地上,雙目微闔、唇角帶笑。 肖芥子忍不住叫出來:“哎,你東西掉了?!?/br> 女人好像沒聽見,還是喘息著往前走,肖芥子彎腰去撿佛頭,將觸而未觸時,又放棄了:這個女人是虛幻的,那這佛頭,多半也是。 她小跑著追過去,跟著女人來到一棟二層的竹樓前。 竹樓門戶大開,里頭燒著火塘,但同樣的,內外死寂無人,女人艱難地一步步上了樓梯,扶著門框跌跌撞撞進去,半跪在一個背簍里,長吁了一口氣,將手里攥著的那個包袱舉起來、微微撒手。 肖芥子只覺一陣目眩,伴隨著嘩啦嘩啦的聲音,她看到大小的寶玉石,足有二十來塊,盡數跌落進竹簍中,而竹簍里,原本已經有好幾十塊,大多都沾血。 女人扶住竹簍,仰起頭,哈哈大笑。 這一下,肖芥子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盡管她已經猜到,這就是陳琮說的那個白衣女人,但當真看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她還是覺得周身的血都冷了,直沖上去,一把抓住那女人衣領:“你是誰,怎么會……” 一抓抓了個空。 女人、竹簍都不見了,外頭的夜色也忽然換成了白天,日光甚至有些微刺眼,肖芥子抬手遮陽,再低頭時,嚇了一跳,趕緊退后兩步。 她的腳邊,趴著一個被捆縛的長發女人,正掙扎著想直起身子,但努力了半天無果,索性翻身躺倒,梗著脖子,頭頂拄地,喘著粗氣看向門口。 這個女人三十多歲,神情憔悴,臉上已經有歲月的痕跡了,但仍能看得出,長得特別漂亮。 她盯著門口看,忽然笑起來,嘴里喃喃念著什么,眼角緩緩滑出一行淚。 肖芥子俯下身子,聽到她低聲說:“真美,好美的花?!?/br> 花? 肖芥子愕然看向門口,這才發現門外、欄桿的下方,探出一枚蝴蝶蘭的花頭,跟她曾經買過的那盆小蘭花一樣,開得正盛,且鍍著日光,仿佛邊緣處描了一線淺淺的金。 是挺美的。 “真美,你好啊,阿蘭?!?/br> 阿蘭? 肖芥子渾身一震,眼睛迅速蒙上淚霧,失聲叫出來:“紅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