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08節
她回過頭,說了句:“紅姑……” 沒再往下說,姜紅燭已經咽氣了。 …… 崖頂的人聲越來越雜,有燈光往下掠掃,澗水還在嘩嘩地流,肖芥子生平頭一次覺得,流水聲真是太吵了。 她站起身,茫然地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走了沒兩步,看到有人過來,高高大大的,很熟悉的身形。 肖芥子抹了把眼淚,仔細去看。 是陳琮。 他的表情,大概是想問她“怎么樣了”,但看她的神色,也知道不用問了,他垂下眼,點了點頭,頓了頓,大步過來,近前時,兩手微微張開。 肖芥子上前一步,摟住陳琮。 陳琮抱住她,輕聲說了句:“芥子,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br> 肖芥子搖了搖頭,真奇怪,現在反而不想哭了,眼底是干涸的,心也空落落的,好像“情緒”這種東西,在這一刻消失了。 無人機嗡嗡嗡飛了下來,繞著澗水里的幾人盤旋了一圈,又飛了上去。 陳琮直覺,這無人機是在拍照片。 他的視線順著無人機一路而上,看見了站在崖口的顏如玉。 *** 顏如玉從無人機里導出了兩張照片。 一張姜紅燭,一張廖飛。 他點開聯系人,把兩張照片都發了出去,收件人“顏叔”。 頓了頓,手機嗡響,那頭給回復了。 ——干得不錯,還有個徐定洋吧,別把她給漏了。 顏如玉編輯回復,輸入“好的”兩個字,想想又刪了,猶豫片刻,發了一條:“干爺怎么樣了?” 發完了,看崖上崖下,天黑得真快,剛剛還有點亮呢。當地人把這兒叫“鷹嘴”,之前不覺得,現在,反而來感覺了,覺得自己像立于鷹頭,兩邊黑黝黝的石壁是行將扇起的巨大翅膀。 手機嗡響,第二條回復來了。 ——還好,過幾天,應該就要長新頭了。 【中卷完】 第四卷 下卷:魘神開眸 第97章 凌晨一點多, 陳琮和肖芥子才回到民宿。 中午退的房,晚上又續回來,還是原來的那間, 不過打掃過了, 干干凈凈的, 看著有點陌生。 肖芥子先去洗澡, 陳琮趴到床上,想見縫插針小睡片刻, 然而腦子里亂糟糟的, 全是事兒。 …… 想想荒唐,事后報警的居然是顏如玉。 當然, 報警是正常的, 一下子摔死三個、重傷一個, 再加上林子里有路人晃蕩, 事情根本遮不住。 但由顏如玉來報警, 還是讓整件事平添幾分難言。 四個當事人,三死一傷, 傷的那個進了icu,能不能活過來都難說, 所以崖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沒人說得清楚。 在場的人員, 都配合接受了警方的問詢。 顏如玉的說辭讓陳琮大開眼界。 他說,有同行朋友, 也就是何歡, 來到本市, 要尋找三十多年前的情人姜某某。兩人之間積怨很深, 具體他也不是很了解, 但聽那意思,好像是當年生過一個女兒,何歡很想認女歸宗,但姜某某長期阻撓。 事發當日,何歡在同城熱點上刷到視頻,認出了自己的情人,急著要過來找。作為朋友,他義不容辭,還招呼了好幾個人帶著無人機過來幫忙,其中就包括傷者李寶奇、死者廖飛。 他強調,廖飛他也不熟,這人前幾天才來本市,是做珍珠生意的,也算是同行,當時正好來家里談合作,聽說要找人,就順便跟來了。 那之后發生了什么,他一無所知,因為他一直待在停車的那個小山坡上,有不止一個路人可以為他作證。 但據他推測,很可能是何、姜二人見面起了激烈沖突,李、廖上前規勸被誤傷,事發地又在崖口,屬于極危險地段,這才釀成了不幸。 肖芥子也被問話了,姜紅燭攔車救人是為了她,她作為關鍵人物,繞不開。 但事情如果從頭說起,那就太復雜了,也解釋不清。難道要從十九世紀末、顏家出了個殺不死的老頭說起嗎?這不得被當成有精神病給關起來? 所以,猶豫再三,她選擇等對方發問,問什么,就如實答什么。 問:死者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跟你什么關系? 答:名叫姜三姑,住在云南揚金山、沙下村,精通寶玉石賞鑒。自己常年照顧她,算是家政,順便也跟她學東西,閑時靠眼力買進賣出,頗有賺頭。 問:既然住在云南,為什么會來到本市? 答:姜三姑身有殘疾、面部毀容,一直念叨是三十多年前被人害的,她雖然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么,但對死者心生同情,覺得對方手段殘忍、理應受到懲罰。所以,當死者提出趁著還沒死、想找人了卻舊賬時,她提供了包括出行在內的生活便利。 問:死者跟何歡是什么關系?是否育有一女? 答:不確定。但聽姜三姑說起,當年似乎是相處過的,還生過一個女兒“阿蘭”,不過,應該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但何歡不知道,一直很熱衷認親,還一度錯把她當成女兒。 問:死者跟廖飛是什么關系? 答:不清楚,應該是舊相識。前一陣子,廖飛那頭把姜三姑接去住了幾天,后來,又被自己給接回來了。 陳琮挺糾結的,一時覺得,這樣是避重就輕、把事都推給死人了;一時又覺得,整件事已經是個閉環。 顏老頭該死,他死了;姜紅燭以身為餌買兇,也死了;廖飛作惡,償命了;何歡,不管他量刑該不該死吧,殺死他的人,反正也死了,死成一團,暫告結束。 至于顏如玉,就這件事來說,還真抓不到他的痛腳,畢竟死的是他的干爺、重傷的是他的跟班。 …… 肖芥子很久才出來。 她洗了頭發,換了浴袍,出來時,整個人清爽又精神,居然還沖著陳琮笑了一下:“你也趕緊洗吧,今天這么累,洗了早點休息?!?/br> 陳琮被她笑得心慌,她從崖下之后就沒流過眼淚,他已經夠忐忑的了,現在,她居然還笑! 他覺得這樣是不好的,他不認同那種憋著、忍著的性格:悲傷是世界射入身體的子彈,你嚎啕也好、悲泣也罷,總得有個出口把子彈釋放出來。強忍是顧全只有自己在意的顏面,任子彈把五臟六腑穿個千瘡百孔。 他進了浴室,潦草洗完,期間一直琢磨該怎么辦。 出來時,看到肖芥子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直仰著頭看天花板。 陳琮找話說:“看什么呢?” 肖芥子沒看他,答得很認真:“我在想,做只蜘蛛也挺好的,不用cao心,也不用煩。每天就是結網,一根一根地噴出絲漿,織成蛛網。聽說蜘蛛網的款式從不雷同,就好像世界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你也找不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網,真不容易啊?!?/br> 完了,陳琮心中一沉。怎么突然扯到蜘蛛了?這是悲傷過度、精神恍惚了吧。 他拖了椅子過來坐下:“芥子,你還好吧?” 肖芥子轉頭看他:“今天發生這么多事,都忘記跟你說謝謝了?!?/br> 他從高鐵站趕去醫院,又陪她進山、及時幫著她下了崖,忙前忙后,從白天到夜半,她還沒說一聲謝謝呢。 陳琮沒立刻反應過來,他愣了會神,被這鄭而重之的感謝搞得有些局促:“大家……好朋友嘛,你這太見外了?!?/br> 肖芥子示意了一下他的床:“你去睡吧,今晚不用守著我了,我反正睡不著?!?/br> 說完了,忽然想起了什么:“現在幾點了?” 陳琮看了看時間:“快兩點了?!?/br> 肖芥子點頭,喃喃了句:“快兩點了……原本,這個點,紅姑已經到家了?!?/br> 關于姜紅燭的話題終于來了,陳琮起初盼著它來,真來了,又覺得分外壓抑。 肖芥子苦笑,慢慢把頭埋進膝下,聲音很輕地說了句:“陳琮,這事都怪我吧。如果我沒有突然發病,你今天就不用趕回來、不會暴露,紅姑現在,也到家了?!?/br> “本來多順利的事啊,因為我,全砸了?!?/br> 陳琮伸手出去,想拍拍她的背,才拍了兩下,遲疑著停住。 原本他以為,她埋著頭、情緒激動,也許是在流淚、身子在悄悄發顫。 但沒有,她的身體跟她的語調一樣平靜,他的掌心下,隔著一層浴袍,都能察覺到她的后背是涼的。 相比情緒激動、失控,情緒像是死了一樣,更可怕吧。 她不是悲傷過度,她是自責,人自責到了極致,連悲傷都不敢,因為覺得自己不配。 陳琮很難受,眼眶發酸:“芥子,不是這樣的?!?/br> 他想了想,吸吸鼻子,有點詞不達意:“你不能這么想,你得這么想?!?/br> 肖芥子轉頭看他,竟然覺得有點好笑:“我得怎么‘這么’想???” 陳琮說:“你不要覺得是自己發病、害了紅姑。你應該想著,要不是因為你生病,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認識她。也不會去照顧她,今天更加不會在這兒為了她難受?!?/br> “所以,只有兩個選項,要么你們從無交集,要么就是一路到今天。你讓姜紅燭去選,我想,她還是會選你的?!?/br> 肖芥子怔怔地聽著,又想起姜紅燭臨終時的那句話。 ——阿蘭像你就好了。 所以,相較于從無交集,紅姑還是會選她的吧。 她嘴唇微顫,鼻頭漸漸泛紅:“那你呢?” 陳琮說:“我???”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臂抱在胸前:“你還在乎我呢?我要是現在暴跳起來,指著你罵,罵你掃帚星,罵你拖累我,你會哭哭啼啼抹眼淚嗎?” 肖芥子擰勁兒上來,仿佛重燃斗志,重重“呸”了一聲。 你是哪棵蔥,還敢指著我罵,我罵不死你!抹個屁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