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54節
也就是說,鏡子必須對著“別人”看,可她那天晚上,很確信自己沒有對著人,為什么會看到那些奇怪的圖景呢? 姜紅燭想起了什么,補充了句:“當然了,養煤精的人例外?!?/br> 這不難理解,煤精鏡說到底,材質還是煤精,自然會親近那些養煤精且懷了胎的,同類相親嘛——那些人端起這面鏡子,即便不對著人看,也能看到獨屬于煤精鏡本身的東西。 但問題又來了,自己養的是和田玉,不是煤精啊。 肖芥子越發糊涂了,但沒再問,姜紅燭是個人精,自己要是揪著某一點問個沒完,她一定會起疑心。 …… 這一天接下來的路程都很乏味,林??淳昧?,也就是車窗外的背景墻、沒什么新鮮感。 太陽落山時,肖芥子看了眼導航:一小時車程的距離,有個小鎮,兩小時車程開外,有個小縣城。 她跟姜紅燭商量:“咱們趕點夜路,去縣里住吧,縣里條件好,住得會舒服些?!?/br> 姜紅燭已經打上盹了,迷迷糊糊間嗯了一聲。 又開了半個鐘頭左右,天黑了。 林區的夜有點陰森,天一黑,什么怪聲都來,肖芥子心頭有點怵,手機上調出一段紅歌,給自己壯膽。 歌聲一起,姜紅燭就醒了,她表情有點茫然,看了看車窗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找個方便的地方,靠邊停車,去林子里挖點土。要去林子深處,挖深點,最好超過一米深,取深點的土?!?/br> 肖芥子叫苦不迭:“你怎么早不說?” 姜紅燭說:“因為我才想起來?!?/br> “天都黑了,萬一我進去,遇到熊啊狼啊怎么辦?” 姜紅燭嫌她事多:“熊啊狼的都在深山,沒事跑國道附近干什么?你要是害怕就別去,取土是為了給你‘聯石’,我又不需要?!?/br> 肖芥子不吭聲了。 她放慢車速,尋找方便停車的路段,也期待著能看到一兩輛停著的車:有些司機開累了,會靠邊休息、抽根煙什么的,如果有這樣的車就好了,那她也停過去,在那附近取土,多少能壯個膽。 也是運氣,在一處路段,果然看到一輛停著的別克車,肖芥子趕緊停過去,抓了頂帽子就要戴。 不好,這頂帽子是紅色的,小紅帽進樹林,十有八九遇到狼。 為了避讖,她換了頂黑色的八角帽。 這一磨嘰,惹來了姜紅燭不滿:“大晚上的,誰看你頭發?” 肖芥子指外頭的別克車:“這不是有人嗎?有人,我不得講究一下?” 她抱起新外套下車,在車邊抖展開外套穿上,從車后備箱里取出頭燈,一手拎桶一手小鐵锨,翻過路欄,向著坡上的密林走去。 經過別克車時,她注意看了一下。 車里沒人。 真是晦氣,肖芥子皺眉:停車卻不見人,這多半是跑林子里方便去了,待會進林子,她可得注意著點腳下,可別踩到什么腌臜玩意兒。 *** 林子里靜悄悄的,獨屬于山林的那種靜:沒有人聲,但有各種幽幽寂寂的自然聲響。 有時吱呀一聲,是不知道哪根細枝被雪壓斷,有時極遠的地方,又傳來老鴰的叫聲,嘶啞呱嘎,直剮耳底。 肖芥子攥著鐵锨柄的系繩,一路揮揚著走,鐵锨的鏟尖處锃亮鋒利,一揚便是一道弧光。 這弧光給了她自信:只要不遇到熊,基本沒問題。真遇上了,反正不能跑,得虛張聲勢——到時候,她張牙舞爪揮動鐵锨,沒準熊還怕她呢。 走著走著,不遠處的泥壤積雪間,炫光一閃。 肖芥子陡然止步,她站了會,變換角度又看了幾次,確信那兒有閃亮的玩意兒,這才小心翼翼靠近。 靠,見鬼了。 不,見鬼了都沒這么稀奇,居然是一枚鉆戒,大鉆戒! 肖芥子納悶地看看周遭,俯身撿起來看。 沒錯,是一枚鉆戒,爪鑲,標準圓鉆形,目測至少5克拉。這么大的大鉆,如果成色好點,得幾百萬吧。 她調了下頭燈的光,又仔細而飛快地端詳了下。 很遺憾,不值幾百萬,鉆石有凈度分級,理論上,越干凈純粹越好,一般要動用十倍放大鏡觀察,級別從lc(鏡下無暇),vvs(極微暇),一路到p(重瑕疵級)。 p級指的是都不需要借助放大鏡,rou眼就能看到大的缺陷,這樣的品質,壓根都不建議拿來鑲嵌。 這一顆就是典型的p級,白瞎了5克拉,這么大,估計五萬都沒人要。 肖芥子舉著鉆戒,環視身周,小聲問:“誰丟的鉆戒???” 不敢太大聲,怕招來熊或者狼。 沒人應,看地上,雖然偶有殘雪,但基本蓋不住地,行走的痕跡并不明顯。 她想了想,把戒指往地上一丟,說了句:“我可沒拿你東西啊?!?/br> 這種野外無人處的莫名“橫財”,她可不稀得撿。 她拎著桶,如姜紅燭吩咐的,繼續往林子深處走,一心挖自己的泥。 …… 又走了一段,確信已經夠偏僻了,選定一處把鐵锨插下,又脫下外套,掛在就近的一棵樹杈上。 正擼袖子,突然“咦”了一聲,伏下身子去看,然后自腐葉枯枝和濕泥間,小心翼翼拈出個東西。 又是鉆石! 這一次的小一點,只2克拉左右,但干凈明透,更重要的是,這是顆粉鉆,看形制是粒耳釘——這要是顆天然鉆,得好幾百萬吧。 這誰啊,一路進來,并沒見到什么方便的人,反而接連遭遇兩顆鉆石,是別克車主扔的嗎? 一次是偶然,兩次,總有點彼此注定有瓜葛的小必然在里頭。 肖芥子來了好奇,她仔細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痕跡,選定一個方向,攥著鐵锨,躡手躡腳地繼續往里走。 只走了一小段,就再也不見任何痕跡了,她站了會,抬頭四顧,某一個瞬間,猝不及防,一聲尖叫,差點就把鐵锨迎頭甩砍過去。 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筆挺的黑西服,打領帶,正趴在一棵老樹橫出的、離地兩米多高的粗枝椏上。 試想一下,烏漆麻黑的密林,本就戰戰兢兢,一抬頭,燈光掠處,冷不丁看到一個條形的似人生物、大蟲子一樣貼著樹椏趴著…… 肖芥子緩過來之后,破口大罵:“你是不是外面那輛別克車的車主?你有病??!” 邊說邊大踏步走過來。 沒錯,不是鬼,是個人,模樣還挺儒雅,一定新刮過臉、理過發,捯飭得很像新郎官。 不是,真的就是新郎官,他西服胸口別了朵“新郎”的胸花,脖子上套了一圈繩,繩的另一頭牢牢系在粗枝椏處。 肖芥子忽然明白過來。 這人是來自殺的。 ——他的車停在車道上,國道的車輛急來急往,要很久之后,才會有人注意到這輛停了太久的車。 ——一般人上吊,是系好繩索,踩著墊腳石,然后腳下一蹬。他是先爬上高處,脖子上系好繩索,然后預備往下跳。 ——打扮成這樣,還別一朵“新郎”胸花,看來這自殺,跟感情有關。 這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被吼了也毫無反應,仍是眼神渙散、木然地趴著。 這場景太詭異了,再說了,素不相識,不明原委,也不知道該勸什么,肖芥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哥,你怎么了???” 那人還是不吭聲,肖芥子看了他一會,突然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也許人家不是要自殺呢?狗不是也會這樣被系著脖子、拴在樁上嗎?不排除這人有怪癖,來體驗動物人生,或者是什么行為藝術,cosplay一只被束縛在密林中的……新郎官。 總不能這樣樹上樹下的一直瞪眼看,姜紅燭還在外頭等她,她還要挖個一米多深的坑取土呢。 肖芥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頭看,他還在趴著。 再走幾步,回頭看,依然趴著。 第三次回頭時,也是巧了,那人身子猛地往下一墜。 肖芥子大喜,覺得總算是讓自己等到了:虧得她沒走遠,向前猛沖幾步,鐵锨高處橫削,一道弧光掠過,繩索繃斷,那人重重摔砸在地。 這一下動靜真大,有兩三只老鴰被驚起,在高處繞著盤旋。 她倒也沒那么好心硬要救人,但撞上了啊,正好撞上,那就順手削一下子唄。 那人摔懵了,也摔得稍微清醒了些,他手里攥著斷繩從地上爬起來,呆呆看著肖芥子,看了會,彎下腰,畢恭畢敬鞠了一躬,說:“謝謝你救我?!?/br> 這是意識到生命寶貴了嗎? 肖芥子正想說話,那人繼續往下說:“我車里頭放了遺書,身上也有遺書,這是我的個人行為,不會拖累到其他人。你偶然間路過,阻止了我。但你有你的事要辦,不可能一直跟著我,你救了我現在,救不了一小時后,兩小時后,所以啊,你就不用管我了?!?/br> 說完,又朝肖芥子感激地笑笑,轉身朝著林子更深處走去。 肖芥子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走向,但這人說得也對,他要是死志已萌、真想自殺,時刻都可以,她一路人,總不能從此就跟著他、嚴防死守吧? 她想起那兩顆鉆石:“路上我看到兩顆鉆石,是你的嗎?” 那人沒停步,只點了下頭。 “那你扔地上干嘛啊,要我幫你拿回車上,跟你那遺書放一起嗎?” 那人身子一頓,緩緩回頭,問她:“你不自己拿走嗎?” 肖芥子笑:“我要這東西干什么?” 這要是和田玉,她還多看兩眼,鉆石……隔石如隔山的,對她沒什么用——當然可以拿去換錢,但她現在的重心也不是錢,再說了,這是別人的東西。 那人說:“你剛好心救我,我還沒謝你呢,就送給你吧?!?/br> 說完,繼續向更深處走去,有幾句話,被風遞著傳過來:“那顆粉鉆,不值幾個錢,那是骨灰培育鉆石。那枚戒指,其實是個好東西,但只有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也會覺得不值錢?!?/br> 第49章 晚上八點多, 肖芥子拎著半桶土,氣喘吁吁回到車旁。 姜紅燭等得心焦,扒住車窗看好幾回了, 終于見她回來, 一肚子氣開罵:“我還以為你死里頭了呢?!?/br> 肖芥子懶得再開后車廂, 徑直打開車門坐進去, 桶和鐵锨往座邊重重一放:“你去挖!還一米深,你怎么不早說是凍土?” 姜紅燭這才想起來, 大興安嶺大部分區域是凍土區, 解放前,冬天死了人都不好下葬, 因為地凍得太瓷實了, 鐵锨鏟不動土, 會先在地面烘一把火, 把地燒軟些再開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