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53節
過了會,姜紅燭往回爬了,速度挺快,順著車轱轆上了車前蓋,肖芥子俯身拉了她一把,把她拉上車頂。 姜紅燭坐在車頂,脫掉手上已經爬得臟污的工程手套,拎在手上看了看,覺得也沒法二次再用了,隨手往外一丟。 以前,她爬著走路是不戴手套的,掌上早結了厚厚一層rou繭,肖芥子看不過去,給她買了一打工程手套來,說:“你不嫌疼手還嫌疼呢,那是手,你別當蹄子使?!?/br> 那之后,她偶爾就戴手套了,說不上來哪個更好——不戴手套更方便、爬得快,戴手套吧,會覺得自己還像個講究的人。 她問肖芥子:“你也在這看這么久了,看出什么來了?” 肖芥子搖頭。 姜紅燭說:“那面煤精占卜鏡,最早就是從這個礦里挖出來的?!?/br> 那至少也得是上千年前了吧,肖芥子咋舌:“那么早,這兒就開礦了?” 姜紅燭哼了一聲:“當然不是?!?/br> *** 那年頭,草原上還是游牧為主,偶爾發現這礦的部落,并不知道這是個礦,也沒有開采利用,只是把這兒當成了神圣之所、部落禁地。 據說最早,是因為做夢——整個部落遷徙到這,晚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做了同一個夢。 夢見身下的地底,有一條巨蛇匍匐,巨蛇長著女人的身體,手是向上托舉的,掌心中立了個什么,看不清,閃閃發光。 第二天醒來,人心惶惶,有人覺得這地方不祥,建議趕緊離開為上,也有人覺得這是天降神諭,應該挖地三尺,把那個發光的寶貝給找出來。 最后,“神諭派”占了上風,闔族老小齊上陣,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了這面煤精占卜鏡。 但即便挖出了寶貝,也不能在這住下,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定居那是會餓死牛羊的,所以該游牧還是繼續游牧,但一年一次,會定期回到這來,讓煤精鏡歸巢——他們深信,女體的巨蛇是占卜鏡的母親,母子每年得見面,否則,會有災殃。還有一種說法,這鏡子要是不定期歸巢,就會失去靈性。 肖芥子心念一動:“那個女體的巨蛇,好像女媧啊?!?/br> 這兩天是怎么了,不是在昏睡中看見女媧的剪影,就是在現實中聽到跟她相關的故事。 姜紅燭說:“是啊,所以那面煤精占卜鏡上的女人,被稱作‘女媧臉’?!?/br> 可能是因為“歸巢”這個禁忌,那之后,即便發生變故,煤精鏡流到外人手上,“歸巢”這個傳統也延續了下來,也就是說,收藏這面鏡子的人,會帶著鏡子回到草原,尋找最初的部落禁地,完成“歸巢”這一儀式。 “靖康之變后,這面鏡子下落不明。但想找鏡子的人,會有意回到阿喀察蹲守……” 肖芥子“啊”了一聲:“守株待兔是吧?找不到鏡子,就找它的巢,萬一有人帶著鏡子歸巢,那就得來全不費功夫了?!?/br> 姜紅燭緩緩點頭。 “大概是一九一幾年吧,具體我也記不清了,我太爺姜大瑞,來阿喀察辦貨,救了一個被群狼圍咬的牧民,這人是部落的后人,身上就有那面煤精占卜鏡。他很感激我太爺,兩人相處得不錯。他帶我太爺來過這兒,還教他怎么看鏡子?!?/br> 說到這,無限感慨。 那時候,這里還沒開礦,周遭應該是一片荒蕪,太爺姜大瑞,不知道是站在哪個位置,凝視著這一處的。 肖芥子好奇:“牧民不養石頭,他們并不知道正反面看出的,是什么東西吧?” 姜紅燭回答:“他們確實不養石頭,但部落有不少傳說和歌謠流傳下來。所以他們知道,正面照出的,是你的吉祥石、護身石,反面照出的,雖然不是人,但就是你?!?/br> 那個牧民,感念姜大瑞的救命之恩,一心想幫他找到吉祥石,護佑一生。 他幫姜大瑞看到了一條“石龍”,姜大瑞由他話里話外、結合自身經驗,推導出這應該是一條尚未開發的水晶礦脈,大喜之下,匆匆告辭。 點出了礦脈之后,姜大瑞一朝暴富,也在業內一舉成名,欣喜之余,他又想起了那面煤精鏡,起了貪念:這實在是個稀罕東西,要是歸了自己,那該多好啊。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肖芥子還是止不住同情那個牧民:“然后呢?” 姜紅燭冷冷瞥了她一眼:“放心吧,沒搶著,讓他給跑了?!?/br> 好一番激烈廝打,雙方各有損傷,最后還是功虧一簣:那個牧民帶著鏡子,踉踉蹌蹌,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姜大瑞一場忙活,只得了幾張殘破的羊皮卷。 姜大瑞后來覺得,這也是好事,幸虧牧民跑了,免了自己造殺孽。晚年跟姜紅燭聊起,又覺得這也許是必然:因為他養石頭成的胎,是一頭狼——狼子野心嘛,那牧民看過他的胎,會不會因此生了防備,所以才沒有被他一擊得手? …… 原來有這么一段前情因緣,難怪紅姑對煤精鏡這么熟,還知道這個礦。 肖芥子舊話重提:“紅姑,找煤精鏡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吧?” 姜紅燭泰然自若,沒再否認:“人嘛,做什么事當然是為了自己,幫別人只是順帶。就好像你,這些年為我忙前忙后,你是為了我嗎?還不是為自己?!?/br> “苗老二為什么會在阿喀察,也是我讓他來的,讓他來找鏡子的?!?/br> 肖芥子恍然。 就說苗老二怎么那么能耐,幾天時間就找到鏡子了,原來,他已經在阿喀察扎下根、找了很久很久了。 她看著姜紅燭,忽然有些唏噓:“紅姑,苗老二這個人,還挺癡情的,你真的……” 話說到一半,覷見姜紅燭的面色,知趣地閉了嘴,心中不無惆悵:苗老二其實做得挺到位了,紅姑怎么就一點都不感動呢?這要換了她,多少得十分感動然后拒絕。 姜紅燭說:“咱們之間,是有契約的。這幾年你照顧我、為我辦事,作為回報,我教你養石、助你懷胎?,F在,這契約算是結束了,我想,你滿意,我也不吃虧?!?/br> 肖芥子笑嘻嘻的:“紅姑,你想趕我走嗎?合作得這么滿意,不想再續兩年?” 姜紅燭冷冷瞥了她一眼:“我還沒說完呢。你的胎剛養下,要是讓掠食者聞到血腥味、跟過來,你可就糟了,所以,你還是需要我的,跟我結個‘聯石’,你會安全很多?!?/br> “至于我,我的事還沒辦完,用生不如用熟,有你在,我也方便。你沒意見的話,咱們就這么先續著,還搭伙過日子?!?/br> 肖芥子喜笑顏開:“好啊,我沒意見。紅姑,你是要繼續找‘人石會’那幾個仇人的麻煩嗎?” 金鵬那頭,人已經散了,百十號人各奔東西,肖芥子想了想,建議姜紅燭柿子先找軟的捏:“要么,先從梁世龍開始?他資歷沒那么深,比三老好對付?!?/br> 姜紅燭搖頭:“不用了。這件事先放一放,他們沒散?!?/br> 肖芥子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一定是那個內線給姜紅燭遞的消息。 “沒散?那他們去哪了?” 姜紅燭冷笑:“跟著陳琮走了,所以,陳琮不出點事,這幾個人,很難出事?!?/br> *** 陳琮萬萬沒想到,來阿喀察時是一人一包,走時……居然成群結隊。 那天一早,他就拎著簡單的行李,抱著一盆禿花,上了高鐵送站的商務車。 車上,三老、梁世龍以及梁嬋都在。 他沒多想,打了個招呼就入座了:阿喀察沒機場,綠皮火車又太遭罪,大部分人寧愿包車多趕點路,也要從高鐵站走吧。 到了高鐵站,大家一起進了貴賓廳候車,他也沒想太多:混“人石會”的,大多有錢,給他這個新人的紅包都那么大,行船走車時,怎么會委屈自己呢,那肯定是最高規格啊。 服務員通知他這個車次可以進站時,大家一起站了起來,他心里犯嘀咕了:不會這么巧吧,大家的回程居然湊齊了同一條列車線的……不同站點? 齊刷刷進入商務座,那架勢完全是包場,陳琮終于覺得不對勁了。 他不敢提溜別人,趁著中途停站、乘客上下車時,把梁嬋拉出站臺:“你們這是去哪?” 梁嬋還挺興奮的:“去你家啊?!?/br> 見陳琮怔愣,她笑瞇瞇解釋:“放心,不是去你家蹭吃住。我爸說,想去你家附近,開個店。歡伯已經提前過去選址了,做生意嘛,在哪都是做,是吧?!?/br> 她沖陳琮擠了擠眼睛,蹦蹦跳跳地回了車。 熙熙攘攘的站臺上,此起彼伏的人聲中,陳琮回過味來。 這是害怕姜紅燭逐一跟過去報復,抱團跟著他走,尋求額外保障來了? 靠,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就說,怎么每人都給他包了18888的大紅包! 第48章 姜紅燭出行,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首選自駕車,畢竟她這副模樣, 乘坐火車飛機什么的太引人注目了。 肖芥子盡量有求必應, 網上租了輛可以異地還車的小長安, 雖然要加收什么里程費、異地費, 但折算下來,一天也就幾百塊錢, 也還行。 既然報仇的事要“放一放”, 那顯然,姜紅燭要著手另一件事了:這幾年, 沒見她忙過跟報仇無關的事, 而今突然開始啟動, 肖芥子估摸著, 跟煤精鏡到手有關。 但關于這“另一件事”, 姜紅燭的口風很緊,連目的地都沒給肖芥子透露, 車都發動起來了,才惜字如金地來了句:“往南?!?/br> 往南, 范圍也太大了,內蒙算大北方, 往南,國內大部分省份都在內蒙往南。 肖芥子心里犯嘀咕, 面上半分不露:畢竟根據契約, 她老實做事就是, 只要姜紅燭能給她提供入夜后的保護, 管它往南往北呢。 她開著導航一路往南, 出阿喀察時,在加油站停車加油,抽空翻了下地圖。 地圖上把她接下來車輪要碾過的區域,標注為“大興安嶺”。 怎么大興安嶺不在東北? 她又仔細看了看,原來東北那一塊,主要標注的是“小興安嶺”。 大小興安嶺,那不是……林海雪原嗎? *** 果然,車出阿喀察不久,景觀就不同了。 在阿喀察時,不時還能見到草場,有一種“不愧是內蒙古大草原”的感覺,但往南走,漸漸就進了莽莽林區,這兒的樹種是針葉林,雪化得慢,樹身上掛滿一蓬一蓬,但又不是全白,白里透著樹身本色的蒼黑,偶爾還有煙氣霧氣騰掠。 肖芥子覺得新鮮:“紅姑,這兒跟云南的雨林完全不一樣?!?/br> 云南都是大闊葉林,雨林里走一圈,頭發衣裳都打濕了,一腳下去,腐葉間各種蟲豸亂竄。 這里沒什么小蟲,但林間出沒的,都是大家伙吧。 “紅姑,這兒有熊啊、狼啊什么的吧?” 姜紅燭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倚在后座,細心擦拭那面煤精占卜鏡。 肖芥子從車內后視鏡里看到,裝著漫不經心:“紅姑,這鏡子,能白天用嗎?” 說的是手頭物件,姜紅燭終于有反應了:“白天怎么用?白天它就是個死物件?!?/br> 哦,原來煤精鏡白天是個“死”的,晚上才會活。 “那,如果你用它的時候,不對著人看,會看到什么???” 那一晚偷用煤精鏡的事,她一直沒說,姜紅燭對這鏡子太寶貝了,那天之后,碰都不輕易讓她碰一下。 她琢磨著,這鏡子有大玄虛,所以不忙問,趁隙時旁敲側擊、慢慢打聽。 姜紅燭不屑地挑了下眉,自從“瞎”眼之后,她的表情更怪了:以前,是左臉毀容,只有右邊臉表情生動,現在右眼“瞎”了,連帶著右眼周圍的肌rou僵滯,要靠左邊唯一的那只眼傳遞一切情緒。 她說:“你傻嗎?鏡子里不照出人,那就是空的,空空的鏡子,能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