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30節
她說:“首先,我要強調一點,我接下來說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只是說出來,供你參考。一切沒有證據,只是推測?!?/br> 發現陳琮能看到的那一刻,福婆也很奇怪。 掠食者可憎可怕,關鍵就在于它們是毫無預警、突然出現在你的世界里的。 試想一下,你安安穩穩地待在家里,門窗緊鎖,本來應該是最安全的,突然間一抬頭,看到面前站了個陌生人,還拿著刀,那是什么感覺? 掠食者就是這樣的闖入者,可以隨意進出、對你發起偷襲。 它要是能力不如你,也就算了,你還可以抵抗、趕走甚至反殺它,但如果它太強了,那結果,只能是單方面的屠殺。 應對這種危險,截止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多找點人“護門”,這需要一些聯結cao作,但問題在于,你知道掠食者什么時候來?總不能長年累月地拉著一群幫手坐等吧? 如果有人能看到就看了,像陳琮這樣,能看到的。 福婆一字一頓:“但是很遺憾,沒有,就是沒有。在‘人石會’有檔可查的記錄當中,歷史上只出現過一次,還是意外?!?/br> “錐盒”就是為那人準備的,陳琮是截至目前、第二位使用者,事實上,“錐盒”屬于古物、展示品,如果不是這趟開大會,可能都不會帶來——這也是為什么錐盒開啟的時候,甚至揚起了飛塵,實在是太久沒打開過了。 陳琮頭皮發麻:“什么叫‘意外’?” 福婆說:“我之前提過,我們專門有人研究石頭的功效、成份,這叫叩石,本來是為了求藥,結果后來,路一度走偏,害人的招開發出不少。約莫是在明朝的時候吧,有位叩石大手,叫馬丹徒,是個煉丹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在丹爐里燒煉各種礦物,屬于化學范疇了?!?/br> “他煉制過程中出了意外,丹爐爆炸了,自己中了各種混雜的毒,也瘋了?!?/br> 馬丹徒在協會地位不低,出事之后,陸續有人遠道而來探望他。 大家漸漸發現,他不是普通的瘋。 他會在別人都入睡的時候,興奮地在門外踱來踱去,還會高聲念誦唐詩,比如“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比如“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再比如“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起初,親朋好友還都挺欣慰,覺得瘋了還這么愛好文學,指不定還能瘋中出奇章,留下一兩篇供人傳誦的。 再后來,有人反應過來了。 ——“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促織,就是蟋蟀。 ——“采得百花成蜜后”,這是蜜蜂。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這是詠蟬。 馬丹徒念的詩,都是描寫動物的,而且,恰恰言中了那些人懷出的胎。 也就是說,他看見了。 起初,大家又是錯愕又是慌亂,但很快,就都興奮起來。 馬丹徒看見了,因為中了毒,他居然看見了!這個毒里,大有文章! 福婆說:“接下來的事,想必你也猜到了。有很多人去翻馬丹徒的手記,還原他那次丹爐爆炸時、所配置各種藥石的種類,種類不難,最難的是配比,哪怕現在的藥也是,吞一片安眠,吞一瓶致命?!?/br> 他們一點點地去調配比,但配出來了,總得去試吧,試在貓狗身上不行,貓狗不會說話,給不了反饋,于是,其中的最狂熱者,盯上了人。 陳琮失聲叫出來:“在人身上試毒?” “是,那個年代,人命不值錢,路邊的叫花子、窮人家賣過來當奴隸的、還有衙門里定了秋斬必死無疑的,花點錢,都能買來當試驗品。這種事,協會當然不允許,但就是發生了?!?/br> 福婆說得平靜:“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最初入會的時候,跟你差不多大,聽到這種事也是你這反應,現在老了,反而想明白了。協會的成員,都是從‘人’里來的,人是什么樣子,‘人石會’也就是什么樣子。你只能去約束,但你控制不了。就好像法律從頭到尾都在,但犯法的人也一年到頭都有?!?/br> 陳琮喉結輕滾了一下:“然后呢?” “事情發生得太隱秘,無人知曉,后來,是這人自己崩潰了。他害了太多人,其中一大半死了,剩下的瘋了,他夜不能寢,總覺得有冤魂索命,作孽太多,石頭也保不了他,他寫下懺悔書,連同手記一起,托人帶給當時‘人石會’的掌事者,懸梁自盡了。在手記里,他詳細記錄了自己的各次嘗試,其中,真的有成功過的,只不過,那孩子不久就生病死了,那種病在鄉下常見,一般不會死,所以,一點小病就活不成了,應該跟本身就中了毒不無關系?!?/br> 陳琮沒忍?。骸昂⒆??” “對,他在手記里說了,試藥“三歲下小童子最宜”,民間不是有說法嗎,幼兒未受俗世沾染,能看到很多成人看不到的東西。用小孩試藥,效果更佳也說不定?!?/br> 陳琮有點不安:“那這些,跟我有什么關系?” 福婆沉默片刻:“這件事有詳細的記錄,連同相關的懺悔書、手記,都封存在你爺爺可以出入的第八石匣?!?/br> 陳琮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出二者的關聯,頓了頓,血突然騰一下沖上了腦,滿臉燙熱,猛地起身。 福婆、祿爺,包括梁世龍,隨即起身。 壽爺有點緊張,想起身又力不從心,喉頭不住吞咽。 陳琮說:“不可能,我爺爺對我很好的?!?/br> 福婆冷靜地可怕,她說:“開始我就說了,你不用相信,參考就行?!?/br> “我們的推測是,你爺爺拿你做過些什么,后來沒有繼續,可能是覺得收效不大,也可能是不忍心、中途收手。但他做的事,還是漸漸對你產生了影響,你之前沒感覺,是因為身邊沒有養石的高人。來阿喀察的火車上,你遇到了姜紅燭,她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你在夢里被誘發出了感應。那之后,又遭遇了點香,得以進一步強化?!?/br> “陳琮,‘人石會’是人是鬼,我已經向你和盤托出,因為我們看重你現在的這種能力,所以毫無保留,連‘熄燈計劃’都沒瞞你。我們真誠邀請你入會,領取027號,你可以拒絕,但我們更希望,你能答應?!?/br> *** 肖芥子把姜紅燭帶回小院,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安撫下來。 姜紅燭完全是一副重傷者的姿態,神情萎頓,木木癡癡,肖芥子差不多也想明白了,這八成是在對付何天壽的過程中,遇上高手了。 真沒想到在這行,還有比姜紅燭更能耐的,所謂人往高處走,她要不要考慮,改投個門戶? 她嘆著氣給姜紅燭蓋好被子:“早聽我的不就沒事了?我都說人家有防備了、要低調,非不聽,非要往前沖?!?/br> 姜紅燭喃喃:“沒可能啊,我沒看到它啊……” 肖芥子伸手覆住她睜著的那只眼:“行了,先休息吧,睡好了,傷才能好得快?!?/br> 姜紅燭疲憊閉眼:“阿蘭呢?” “外頭跳皮筋呢,玩可開心了?!?/br> …… 姜紅燭終于安穩了。 肖芥子長長舒了口氣,這一夜,她忙前忙后,東奔西走,可比姜紅燭累多了。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頸,關好門窗,拉好窗簾,打著呵欠在那幾個拼接好的、鋪著褥子的箱子上和衣躺下,眼皮很快就沉得掀不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肖芥子忽然醒了。 她睫毛輕動,沒有睜眼,臉上有鋒利而冰冷的寒意,那是姜紅燭慣用來扯爛布娃娃的那把刀,正在她臉上緩緩移動。 她聽到姜紅燭的低聲呢喃:“芥子啊,紅姑瞎了,你把眼珠子勻一只給紅姑,好不好???” 第27章 肖芥子沒動。 在刀鋒離開臉的剎那, 她陡然睜眼。 果然,姜紅燭攥著刀柄、刀尖下指,正要剜落, 突見她睜眼, 愣了一下。 肖芥子抓住這剎那間隙, 頭迅速往旁側一偏, 避開刀尖下插的方向,同時雙手撐板起身, 瞬間挪轉身體, 屈膝狠狠一腳,正蹬在姜紅燭肚子上。 姜紅燭被踹得倒飛出去, 后背重重撞上圓板桌。 板桌是老物件, 本就有點朽了, 一撞之下, 傾側倒翻, 桌面上的蠟燭、布頭、碗筷等等,兜頭向姜紅燭砸下來。 肖芥子坐起身子, 破口大罵:“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這還不夠,她抓起手頭能抓到的物件就往姜紅燭那頭砸:褥子、枕頭、毛毯、蘋果、插座、燒水壺…… 燒水壺里還有半壺水, 早涼透了,這倒也好, 姜紅燭左擋右避間,被冷水澆了滿頭滿臉, 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人是澆懵了, 也清醒了。 她茫然看著肖芥子, 瑟縮了一下, 有些不知所措。 肖芥子不吃這套,吼她:“我對你不好嗎?養狗還知道護著我,你趁我睡覺,拿刀來捅我?待著吧你,愛誰伺候誰伺候你!” 她胡亂蹬上靴子,抓起棉衣就往外走,隱約聽到姜紅燭在后頭哀哀叫她,絕不回頭。 摔上門時,不忘從窗臺上取下鏈子,在門上狠繞了幾圈落鎖。 待著吧你! …… 肖芥子怒氣沖沖,大踏步穿院而出,中途險些踩到鞋帶摔倒,這才發現剛剛蹬上鞋就走,鞋帶都還是散著的。 她俯下身子系好鞋帶,直奔停在門外的皮卡車,咬牙切齒拽開門,惡狠狠把自己摔進駕駛座。 這日子沒法過了,誰愛過誰過吧。 她發了會狠,看向窗外。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原來,都已經睡了快一天了。 小院在荒郊,靠近草場,遠處有山,但內蒙的山不像西北那樣聳峙參天,這兒的大多數山更像土坡,又像拍得扁扁、但仍蓬松綿軟的大面包條,給天地之間原本平直的分界摻進幾抹婉約的微曲。 今天的夕陽特別美,遠近都鍍上了不同的橙紅、金紅、明黃,天邊還有片微散的云,頗似半枚蝴蝶翅膀,整體像極了姜紅燭收藏著的一塊纏絲瑪瑙。 在石里進出久了,有時候看現實會恍惚,覺得天地一石頭,被美景治愈,不就是從這塊龐大的“石頭”里汲取大自然的能量嗎? 古代有個莊子,多半也養石頭,懷的胎還是只蝴蝶。所以夢里化蝶之后,醒來就分不清現實是夢是真、自己是人是蝶。 懷胎懷胎,到底是她懷出了石中的那個胎,還是石里的那個,懷出了現實的她呢? 肖芥子漸漸平靜下來。 回想剛剛,姜紅燭固然是在發瘋,但自己那表現,也挺癲的,果然近墨者黑。 她喃喃了句:“過得跟個潑婦似的……” 書上說了,女人不能易怒、暴躁,那樣容易生結節,要時刻舒展,拿自己當花,活得美麗而又優雅。 肖芥子拗低車內后視鏡,鏡內所見,簡直觸目驚心:一頭潦草亂發,眼神兇戾,臉都氣得變了形。 她拿手指慢慢理順頭發。 這樣可不行,姜紅燭一瘋,她就跟著亂,還有沒有點自己的節奏了?她的性子還是不夠穩,得去買盆花來養養,陶冶身心。 肖芥子給車子打火,開動的剎那,她又瞥了一眼小院。 姜紅燭,就先扔這兒晾著吧,不然,她不長記性。 *** 陳琮回到房間。 顏如玉又在床上“練瑜伽”,明明聽見他回來,眼皮微掀,復又閉上,裝著一無所知,顯然對他“藏話”一事,仍然很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