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26節
梁嬋羨慕壞了:“壽爺是你對接哎,三老都多少年不渡人了……這葫蘆也好看,唉,我連號都沒有呢?!?/br> 顏如玉也湊過來看,嘖嘖有聲:“陳兄,從黑山到壽爺,從無禮到重禮,這才幾天???昨晚上你做什么了,怎么出去回來、一夜之間,身價就拔地飛升了?” 陳琮想說什么,忽然想起福婆的那句叮囑。 ——剛剛的事,對誰都別說,這是要命的,懂不懂? 他笑了笑,說:“沒什么,就聊了會?!?/br> 顏如玉看了他一眼,目光頗為玩味,頓了頓突然笑了:“陳兄,你變了,剛見面的時候,多單純一精神小伙啊,現在,都學會藏話了?!?/br> …… 因為陳琮“藏話”,顏如玉來了脾氣,拒不跟他一起下樓吃飯。 陳琮叫了他幾次,也就隨他了,反倒是梁嬋看不慣,說顏如玉:“人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唄,誰還沒點私事了?小心眼兒?!?/br> 顏如玉瞪眼:“你說誰小心眼兒?” 陳琮怕這兩人吵起來,趕緊拽著梁嬋出門。 *** 陳琮走是走了,碧玉葫蘆扔床上了,繞床的蠟燭也都沒滅。 這藥燭,香霧是追著體內有殘毒的人去的,好比毒是磁石、香霧是鐵屑,陳琮一走,香霧沒了目標,俱都裊裊娜娜,一路直上。 顏如玉走到陳琮床邊,拈起那個碧玉葫蘆看了又看。 這禮太重了,他身為039號,入會的時候,三老都沒親身來渡。 他扔下葫蘆,拿出手機撥號。 那頭很快就接了。 顏如玉在床邊坐下,順手捻滅一根藥燭的火頭:“老海啊?!?/br> “你不是說,你那個孫子,這趟來阿喀察,多半要被褪層皮,讓我能幫忙就順手幫一把嗎?我對他,一直還挺照顧的,當他是個普通人,還沒事點撥兩句……怎么這眼看著,他都要風光入會了呢?” *** 陳琮吃完早飯,徑直去了419號房。 比起昨晚,今天的談話更小范圍了些,只有三老和梁世龍在。 壽爺已經醒了,就是身子還虛,笑呵呵地坐在床上,陳琮終于頭一次看清他的長相。 難怪福祿壽中,他屬“壽”,不同于福婆和祿爺的滿頭白發,他雖然也長白頭發,但發際線有點過高,露著亮光光的大額頭,再加上一對倒八字型的白眉毛、眉梢幾乎要掉到眼角邊…… 可惜了,沒留上一把白胡子,否則扮上了,活脫脫年畫里的老壽星。 福婆把陳琮推到床邊,說:“喏,就這孩子,叫陳琮,‘蒼璧禮天、黃琮禮地’的那個琮。巧不巧,他是玉,你是做玉的,多虧他救你,命里你們就有緣?!?/br> 《周禮》記載:“以玉作六器,禮天地四方?!?/br> 意思是用玉做成的六種祥瑞之器,專門用來祭拜天地和東西南北四方。其中“琮”是用來禮地的,形狀多似方柱,中間有個貫通的圓孔。 壽爺笑著看陳琮,目光中帶感慨,聲音也有些沙?。骸岸嘀x你啦,我有個孫子,跟你一般大,他媳婦就快生了……睡過去的時候,我還想著,就這樣了,看不到了……托你的福,還能跟我的重孫輩兒照個面?!?/br> 陳琮想客氣兩句,福婆突然開口:“陳琮啊,你坐?!?/br> 語氣很鄭重,也不叫他“孩子”了。 *** 豪華套里有開放式的會客區,含一張長沙發、兩個單人座和一張茶幾。 為了方便壽爺,會客區整體挪到床邊,陳琮看了看,在正對著長沙發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長沙發是福婆和祿爺坐,面對面的,方便問答,左右兩側是壽爺和梁世龍,利于他們從旁觀察吧。 陳琮剛坐定,就注意到茶幾上擺了個不銹鋼托盤,里頭是各色水晶原石,什么白水晶、紫水晶、芙蓉石(粉晶)、綠幽靈、紅兔毛,反正能想到的都有,有點水晶族群開大會的意味。 福婆先說話。 “你早上應該收到老九下的帖了。我們很想邀請你入會,但這事不強求,得兩廂情愿,所以有些話,得先聊明白了,讓你自己做決定?!?/br> 陳琮點頭,靜待下文。 “首先,我有件事想問你。昨晚上那種情況,就是你說的那個‘黑影’,你以前見到過嗎?” 陳琮搖頭:“沒有?!?/br> 福婆和祿爺交換了一下眼神。 祿爺清清嗓子,往前欠了欠身:“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呢?” 陳琮笑:“再回想也是沒有?!?/br> 福婆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她斟酌了一下措辭:“那你有沒有在意識不是很清醒、比如模模糊糊,或者是做夢的時候,看到過一些你很不理解的畫面?怎么說呢,這種畫面跟你平時發噩夢不太一樣,像是奇怪的動物啊,很難去描述的顏色啊……” 陳琮越聽越是心里發毛,他慢慢坐正,說:“有?!?/br> 他把自己那幾次做夢的經過簡單描述了一下,分別是k2x4的火車上,來賓館的小面包車上,消防樓梯上,以及在209房間,掀開窗簾,看到的宛如各色油彩集體瘋行的亂象。 末了,還不忘強調一聲:在來阿喀察之前,自己身上,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 講完了,屋里安靜得有點讓人發慌,更奇怪的是,每個人的表情都反常,有憐憫,有哀傷,有不忍,唯獨沒有震驚或者錯愕。 陳琮的頭皮微麻,他覺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頓了頓,福婆看向祿爺,輕聲說了句:“我就說吧,跟點香沒直接關系,點香最多是誘發或者加劇了,他以前就看到過?!?/br> 陳琮忍不住了,想說什么,福婆示意他先別急。 她低頭在托盤中看了看,撿起一塊水晶,問他:“你說的那種晃漾的油黃色,是不是這種的?” 那是一塊未經雕琢的隨形白水晶,鴿子蛋大小,棱角因為長期摩挲,已經趨于圓潤。 和普通水晶不同的是,這塊水晶有油膽。 絕大多數人都偏愛純凈無暇的水晶,但水晶作為天然石,在生成過程中,往往包含雜質、裂隙。 油膽就是雜質的一種,由于太過獨特,往往反而能給水晶增值——通俗點說,晶體內部包含紅色或黃色的油滴狀液體,轉動的時候,能看到油滴在里頭微微晃漾。 陳琮沒想到夢里的顏色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再現了,他喉頭發干,略略吞咽了一下,說:“是?!?/br> 祿爺喃喃了句:“三十多年了,今天才頭一次知道,原來她養的是油膽水晶?!?/br> 又向陳琮說了句:“你看到這顏色,說明那個人……姜紅燭就在附近?!?/br> 就在附近? 火車上和賓館里都好理解,但是小面包車上呢?當時,車子行駛在野地里,周圍也沒別的車子跟著,她還怎么在附近?難道…… 陳琮周身陡得一涼。 當時,他在小面包車上睡著了,夢里也不知道身處何地,只覺得既狹小又黑暗,還有一雙狡詐的老眼,一直盯著他看。 她是在附近,她在后車廂里。 第23章 祿爺還想說什么, 被福婆打斷了,她說:“你不能沒個章法、上來就一通瞎講,最基礎的他都不知道, 會亂的?!?/br> 祿爺笑起來, 身子往后一靠, 說:“你們女人家細心, 你來吧?!?/br> *** 福婆問陳琮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知道“人石會”最基本的一條原則是什么嗎? 陳琮搖頭,他本來想答“生意互惠”, 又覺得太過淺顯和市儈。 沒想到, 就是“生意互惠”。 福婆說:“我們有時候會自嘲,說協會‘聚是一盤沙’。這兩天, 你可能也看出來了, 百十號人住在一起, 像市集擺攤, 熱鬧是熱鬧, 但遠遠談不上什么紀律、規章、制度?!?/br> “原因就在于,有能耐的人太多了, 個個能單打。這人哪,越是能耐就越不服管, 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念叨一句話嗎,‘野獸獨行, 牛羊才成群’。想把野獸長久聚在一起,很不容易, ‘生意互惠’是千百年下來, 經實踐驗證的、最經久耐用的法子了?!?/br> 祿爺適時補充:“就這, 都還聚不齊呢。不瞞你說, 99個號, 歷史上,從來就沒有滿員齊聚的記錄。每次,都至少有五六個缺席的。這一屆,只缺席了一個,算很稀罕了,可惜啊,又沒開成?!?/br> 陳琮想了想,喃喃了句:“真有意思?!?/br> 像武俠小說里那種,要開武林大會,各大門派哄哄齊聚,但總有幾個清高孤傲的,不愛湊這種浮華的熱鬧。而即便是那些聚到一起的,也是表面和氣生財,背地里都覺得自己才是地里最獨特的那棵小蔥,不聽差也不服管。 難怪馬修遠想給賓館升級安保,動員了一圈,會員安靜如雞,最后不得不從外頭工地上搖人。 福婆繼續往下說。 “這樣,又容易導致另一個問題,叫‘99號人,99樣心腸’。米芾是個理想主義者,他創立‘人石會’,是出于愛好、尋找知音。但大多數人沒那么脫俗純粹,受著各種各樣的利益驅動,未必會把協會的規矩、禁忌當回事,在古代,那些違規的人,輕的開除,重的……懲罰起來也很嚴。這些受懲被逐的人,也會抱團,自稱‘春焰’,管我們叫‘野馬’?!?/br> 陳琮心中一動:“所以你們邀請卡里放的毛氈,是七彩小馬?” 床上的壽爺呵呵笑起來,說:“這孩子,腦瓜真靈。其實春焰野馬,是一種東西。春焰不是火焰,古人認為,春天地氣蒸騰,有時候你看過去,仿佛視覺產生了流動,其實那不是真的,是虛幻的,就叫春焰,跟海市蜃樓差不多。佛經里說,‘想如春焰’,意思就是你那些因念而生的妄想太多了,都是虛幻的。野馬呢,也是一個意思,禪門常說人的心念太雜,如野馬狂奔,無一刻不停,所以要常持念珠,念珠為什么又叫‘拴馬索’?拴的就是你那些野馬亂奔般的念頭?!?/br> 陳琮汗顏,他一直以為那只小馬是“人石會”第四十七屆的會徽、吉祥物什么的,還暗地里吐槽過設計師的審美有待提高,原來內里還有這層深意。 他忽然覺得奇怪:“野馬春焰,都是指虛妄、幻境,不算什么好詞。為什么用這種詞指代自己呢?” 壽爺似乎早料到他會這么問:“你聽老五給你講,聽下去你就明白了?!?/br> *** 福婆緊承之前的話題:“生意互惠當然是重要的,但如果你以為這些人聚到這來、僅僅是為了生意上的便利,那就錯了?!?/br> 這是說到關鍵處了,陳琮豎起耳朵。 “‘人石會’的絕大多數人,都養石頭?!?/br> 陳琮對這個“養”字,有點拿捏不準:“盤石頭的意思?” “盤”在業內屬于動詞,一般是指“不斷摩挲”這個動作,一塊初時粗糙的石頭,摩挲久了會漸漸合手合心、表面光潤,這就叫盤出“包漿”來了。 其實說白了,“包漿”無非就是手上的汗漬啊油脂啥的,在長久摸索(類似于微妙打磨)的過程中,抹石頭上了,長年累月,形成了一層皮殼而已。 福婆說:“不是,就是養,跟養狗、養雞同一性質的那個養?!?/br> 陳琮失笑:“這怎么可能,這怎么養???” 福婆不慌不忙:“古人是不知道什么微生物的,他們看這世界,無非分三大類,動物、植物、礦物,礦物多數情況下就是指石頭,對吧?? 沒錯,陳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