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25節
她看上去有很多話想說,但都忍住了,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陳琮的胳膊:“好孩子,你今天太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上一覺,明早再過來,我們有很重要的事,得跟你談?!?/br> 陳琮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是時候該談點“重要的事”了。 不過,他實在太累太困了,天大的事,都等他睡一覺再說吧。 他轉身想走,福婆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低聲吩咐他:“記著,剛剛的事,對誰都別說,這是要命的,懂不懂?” 陳琮笑了笑,隨口嗯了一聲,今天發生的事,哪件事不要命啊,以至于他聽到這話,第一感覺居然不是驚悚,而是麻木。 他拖著步子,扶著墻,也忘了自己是坐輪椅來的,慢慢走出房間。 …… 陳琮一走,屋子里更安靜了。 福婆也脫了力,腿一軟坐倒在床邊,頓了頓,一根根去收拾散亂的鋼錐,錐身偶爾磕碰,發出輕微的撞聲。 梁世龍看看福婆,又看看祿爺,實在沒忍?。骸斑@小子……到底怎么回事?這是‘點香’的后遺癥嗎?他撞的什么狗屎運,就這么……看見了?” 福婆嘆氣:“怎么可能?這么多年了,被點香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你見過誰是點了香就能‘開眼’的?要真能這樣,我第一個愿意被點香?!?/br> 祿爺沉默片刻,忽然說了句:“老五,你是不是懷疑……” 話沒說完,有點不敢往下說。 福婆說:“是啊……” 她突然打了個寒噤,也沒再往下說。 *** 午夜時分,肖芥子動鍋動鏟,給自己煮了碗面。 太餓了,這一天東奔西走的,都沒能好好坐下來吃頓飯,既然老板表示過后廚的備菜可以隨便用,那她就不客氣了。 她往面里加了很多木耳、蘑菇、牛rou、以及菜葉子,熱熱鬧鬧的一大碗端上桌,香氣騰騰的。 肖芥子在桌前坐定,抽了雙筷子,筷頭頓頓齊,慶祝自己翻過一頁、迎來新生:面條嘛,寓意好,代表著順順溜溜,這次不順,下次必成!這次是蟲,下次必得龍! 她筷頭一挑,挑卷起一長溜,吹了吹熱氣,就往嘴里塞。 面才剛入口,后廚突然傳來凄厲的慘呼聲。 半夜三更的,這聲音太瘆人了,又起得太突然,肖芥子嚇得身子一僵,后背發毛,面條小部分含在嘴里,大部分拖垂在外,不敢吞也不敢吐,看上去頗似受到了驚嚇、惹人憐愛的吊死鬼。 是紅姑! 她趕緊吐了面,撒了筷子就往后廚跑,剛撩開簾子,就看到姜紅燭撞開柜門,自里頭跌滾出來,抱著頭戾叫哀嚎。 肖芥子處理過姜紅燭的不少瘋癲狀況,但這一次的情形,可謂前所未有,她一時也有點束手無策:“紅姑?” 她聽到姜紅燭在狂叫:“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隔著麻布,肖芥子看不出來,她手忙腳亂,費了好大勁兒,才幫著姜紅燭脫下麻布。 姜紅燭一只手正死死捂著右眼,乍見亮光,身子驀地往上一挺,一張臉直直迎上慘白的頂燈。 肖芥子小心地蹲下身子,語氣盡量溫柔:“紅姑,眼睛怎么了?” 姜紅燭的頭猛然轉向她,左眼圓瞪,滿布血絲:“你瞎嗎?沒看到我眼睛被扎了一刀?還不趕緊給我止血!” 邊說邊顫抖著移開手。 她右眼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沒有,也并沒有在流血,但她死死地閉著眼,眼周的皺紋都揪成了一團,表情極其痛苦,痛苦到連臉上的rou都在抽搐。 見肖芥子不動,她又吼了句:“你死人嗎?趕緊??!” 配合她就對了,肖芥子一邊哀嘆自己這一天天的、要陪瘋子真情實感過家家,一邊忙不迭點頭:“紅姑,你忍著點啊,我馬上回來?!?/br> 她從后廚的小門飛奔而出,去皮卡車上取了藥包和繃帶回來。 就算是過家家,也得一絲不茍,有時候,瘋子比正常人更較真。 肖芥子讓姜紅燭靠墻半躺,給她含了片止痛藥,棉球蘸了鹽水細細擦拭眼周,然后用紗布和繃帶加壓包扎。 她有點奇怪姜紅燭這次的反應,以往,紅姑也會一驚一乍地痛呼說是受了傷,但只是嘴上嚷嚷得厲害,但這一次,她臉上的每一塊肌rou、每一絲紋理好像都在配合她的痛苦,那種肌體受創后的生理性應激反應,肖芥子自忖,自己反正是演不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姜紅燭木然睜著的左眼里,緩緩滑出一行濁淚。 她喃喃念叨:“瞎了,這只眼瞎了,看不見了……” 肖芥子心說,沒瞎,你用點力氣,把你那眼皮睜開就行。 但嘴上還是溫溫柔柔地順著說:“紅姑,多大點事啊,現在醫學那么先進,回頭再裝一個唄……” 話還沒說完,姜紅燭突然抬頭,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右眼依然閉得死緊,像是被強力膠水給黏合住,左眼卻瞪得往外暴突——原本的容貌就已經夠嚇人了,此時又添幾分極其不對成的猙獰。 肖芥子眼簾微垂,看看自己被攥著的手腕,又抬眸看姜紅燭:“紅姑,有事吩咐我?” 姜紅燭一字一頓:“給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誰的?” “戳瞎我的那個,就在野馬那頭。查他是誰,查到了,給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肖芥子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姜紅燭的手:“行,咱們挖了他的眼珠子?!?/br> …… 姜紅燭突發狀況,不用猜也知道是這趟出了大紕漏。 再待下去也沒什么意義,肖芥子決定先撤回去,住處偏遠,比這兒安全。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面館,凌晨三點多,帶著“傷重”昏睡的姜紅燭開車出城。 姜紅燭那句“從前耗不死我,以后,也照樣耗不死我”言猶在耳,這才過了半天,情況急轉直下,肖芥子有敗走的失落感。 她原本以為,這個點的阿喀察是悄靜無聲的,沒想到不是。 車入一條主街時,她看到一處店面正竄著大火,火頭很猛,幾乎映紅了那一處的天,附近的不少住戶都驚起了,三三兩兩,有人站著看熱鬧,有人拎著滅火器,向著店內唰唰一通狂噴,然后嗆咳著狼狽跳開。 遠處,隱隱傳來消防車的鳴笛聲。 肖芥子有點唏噓,這一晚,還真是挺不平靜的。 她放慢車速,緩緩駛過竄火的店面,門店高處的招牌立架沒經住火,吱呀一聲斷裂,招牌倒栽下來,整個兒陷入火里,伴著風,做彌留般的晃晃蕩蕩。 火焰漸漸吞噬招牌上僅剩的那幾個字。 ——本店……專營……煤精 第22章 陳琮回到房間, 迎著顏如玉殷殷期待的目光,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特別好,無夢無擾到天亮, 腦子一旦休息過來, 轉得就特別快, 半睡半醒間, 忽然理清不少事。 ——那個肖小姐,代表“姜紅燭”一方, 她跟麻布女人又是一伙的??磥? 麻布女即便不是姜紅燭,也絕對屬于密友近親。姑且假設, 麻布女=姜紅燭。 ——前一晚, 姜紅燭多半潛藏在葛鵬的小面車里, 壽爺的情況, 也一整晚都不樂觀。后來, 自己幫金媛媛還車,把小面包車開出了停車場, 壽爺這頭就“有所好轉,看著像要醒”。這是否意味著, 姜紅燭即便不在壽爺身邊,也能隔空對他做一些不好的事, 但這“隔空”有距離限制、不能離得太遠? ——昨天下午,壽爺“情況直轉直下, 又睡死過去了”, 顯然是姜紅燭又回來了。 ——那團邪詭的人形黑影消失之后, 瞎子說了句“哎, 又走了”, 用了個“又”字。也就是說,黑影(很可能)=姜紅燭。瞎子也能看到黑影嗎?他和那個叫“阿歡”的,自壽爺出事起就一直守在房里,他們是起什么作用? ——擊退黑影的,是一根水晶鋼錐。金銀尖玉石尖都不行,為什么非得是水晶呢?水晶能克姜紅燭? ——當然了,最讓他費解的是,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看到黑影了?點香的后遺癥?這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嗎? 謎團太多,腦子漸漸帶不動了,陳琮無奈地睜開眼睛。 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那點子殘余的惺忪睡意,瞬間就沒了。 眼前香霧繚繞,藥燭的霧氣濃結成片,覆蓋在他身周,好似罩了個結實的棺材蓋子。 陳琮拿手揮打了幾下,從香霧“蓋子”里鉆出來,剛一冒頭,就聽到梁嬋雀躍的聲音:“你醒啦?” 這姑娘,怎么跑他屋來了? 陳琮還沒來得及說話,看到身側,哭笑不得。 昨晚上,床周圍十來個凳子,點了十多根藥燭,也就一夜功夫,凳子增加到二十來個,每個凳子上都立了三四根蠟燭,燭頭高低錯落,輕微搖曳——陳琮琢磨著,自己百年之后開個追思會,點的蠟燭估計都沒現在多。 洗漱間門響,顏如玉擦著臉出來了,瞥了眼梁嬋,神色間明顯不滿:這女的一大早就來了,一通cao作,擾他清夢,連回籠覺都沒睡成。 梁嬋笑瞇瞇的,像只報喜鳥:“我來給你下帖子啊?!?/br> *** 梁嬋早上去找梁世龍吃飯,恰好碰上她爸和馬修遠聊事情,就蹭著聽了聽。 話題圍繞兩點展開。 一是照顧好陳琮,他身上有傷,昨晚那藥燭估計早燒完了,得續上,再加多點量,藥效足才能好得快。 二是陳琮換對接了,這一次,他的對接是壽爺。 壽爺身體還很虛,沒法親自去送,不過禮和帖都備好了,委托梁世龍代辦,梁世龍有點拉不下臉,不想登這個門,于是又拜托馬修遠。 梁嬋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這么短的時間、陳琮就從嫌疑人成了香餑餑了,但人家交好運,她也跟著開心,再加上陳琮受傷,她本來也想去探望,就插了句:“我去唄?!?/br> 梁世龍沒意見,都是姓梁的,梁嬋出面,也算不負壽爺所托。 馬修遠也跟著笑:“小嬋兒去好,漂亮小姑娘,一看就喜氣?!?/br> 于是梁嬋抱著一大摞塑料凳、拎著一兜藥燭,高高興興地來了,對顏如玉再四翻來的白眼視若無睹,為陳琮布置好追思現場之后,就盡職地守在邊上,就等著他一睜眼、好第一時間送上帖禮。 …… 壽爺的帖子是一張名片,很古樸干凈的手作棉紙,上頭用黑色鋼筆寫了“何天壽”三個字,再無其它。 陳琮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他喜歡手寫的名片,一筆一劃都透著用心。 禮也很厚重,是個手握件、菠菜綠的碧玉葫蘆,雕工細膩,靈巧可愛,葫蘆嘴上開了個眼,可供穿線,葫蘆底下有個方方正正的金色“壽”字印,陳琮先還以為是刻刀篆刻、金粉填充,細看才發現是嵌金絲工藝,那個“壽”字,是用金絲鑿嵌進去的。 這禮可真絕,撇開材質貴重、工藝精妙不說,葫蘆,諧音“福祿”,底下再加個“壽”字,既把民間最滿的祝福納進來了,又暗合三老之意。 他不能免俗地估了下價,沒十二三萬估計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