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只是想著師兄弟一場,將東西還給他,至少這一點能清清白白,不受人繼續議論,”薛應挽道,“何況,他今日也不是因為你生氣?!?/br>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正從口中講出,卻又無端端生出一股落寞,喘不過氣似的。 薛應挽自然不能對越辭講出從前他與文昌長老,與蕭遠潮具體之事,只將話題停留在了大家討論最廣的“另尋新歡”之上。 余光瞥見相忘峰外常年繚繞的白霧,又想起很多個從前平淡而尋常的日子,好像記憶滾水而逝,如云如煙,如眼前馳飛而過的鶴鳥,總是抓不得,留不住。 蕭遠潮的確沒有欺負他,只是更多的人,會去因為蕭遠潮而嘲笑他,看不起他,甚至私下辱罵他是待在朝華宗浪費資源的廢物,薛應挽其實都知道。 他也早就不在意了。 其他弟子說,和他交往,都是不值得的。 所以薛應挽一直小心翼翼地,獨自待在相忘峰,替宗內弟子照顧藥草,盡量不出現在別人面前,他可以讓自己不在意,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自在舒心。 倘若沒有越辭,他便不會知道,原來被人關心,一點點暖意,都會讓人心中酸楚,鼻尖發澀地想哭。 越辭將最后一點藥膏涂在嘴角,看著他被自己掌控在掌下的柔軟臉頰,這么乖巧,總令人不自覺徒生一股……奇怪的控制欲。 想要讓這張臉更加潮紅,看他……羞恥難堪。 他的指腹移到薛應挽眼下,有些重地擦過眼瞼,反倒在那層薄薄的皮rou上帶出一點靡紅,“這么漂亮的眼睛,就不要哭了,”他道,“眼淚應該留在分別,或是更值得珍重你的人身上?!?/br> 第06章 宗門(六) 越辭摒去那股忽來的心神,隨意尋了個話題,問道:“那你到底喜歡過蕭繼嗎?” 薛應挽回過神,偏開一點濕潤的雙瞳,慢慢道:“我也不知道?!?/br> 他說:“最初可能以為是喜歡,因為朝華宗只我二人年齡相近,便格外熟稔,好像做什么事都要一起,幾乎成了習慣?!?/br> 凡事加上“習慣”二字,便多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它象征著數年如一日,或顛撲不破,或始終不易。 比如每日從學舍走到崇明主殿,要邁過千級臺階,去與師長請茶問好,或是偷偷取了酒在蕭遠潮的院中對飲,晚課后一道散步在梅林園小徑,伴著清寒夜風,遠處山巒隱約剩下輪廓,有雀鳥啁啾,清香總竄入鼻間。 與如今所傳他二人關系,倒是也大差不離。 他與少年最得意志氣的蕭遠潮一同走過朝華宗九峰十六澗,也曾在瀑布下以劍相抵,水花四濺,也躺在太清峰那棵最大的千年老榕下,數過垂墜的枝條,數過夕陽落山,要過足足一個半時辰。 后來,隨著文昌離去,二人分道揚鑣,勢如水火。山上的薛應挽被無數新入門弟子嘲笑諷刺,避在相忘峰不問世事。下山的蕭遠潮風光歸來,帶回世間對這位橫空出世天才的艷羨,帶回歷練的榮譽與無數贊美,還帶回了滄玄閣閣主的小公子,寧傾衡。 一向自負傲氣的蕭遠潮跪在崇明大殿,請求掌教同意他二人結為道侶。 連薛應挽自己也忘了,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和感覺,又是如何一點點在眾目睽睽下,邁出踏離崇明殿的腳步。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一點也要猶猶豫豫嗎?”越辭讀不懂這個答案,“我不會嘲笑你戀愛腦?!?/br> “可能有過,可能沒有吧,”薛應挽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了?!?/br> 因為不重要了。 薛應挽在很小年紀就來到了朝華宗,也極少離開宗門,對許多情感都不甚了解,只因著蕭遠潮會教他劍法,照顧二三,便習慣于跟在他后方,亦步亦趨。 蕭遠潮承認與寧傾衡的情意后,他初時也覺得,自己是其他弟子口中形容一般喜愛蕭遠潮,但隨著時間推移,修行與學習之途中,又隱約會去懷疑,他對蕭遠潮,究竟是否真的是人間的情愛呢? 還是只是對師兄的孺慕之情,傾仰之意,只是想要個能一同修行的好友,能有個人陪伴,讓自己不再那么孤單。 事情過去太久,再回想,已經找不到當時的情感,也得不出答案了。 薛應挽隨身帶了膏藥,是自己做的,平日跌打損傷都很管用。他推開白玉小盒的盒蓋,越辭便聞到了一股清淡的梨花香。 “怎么說呢,”越辭舌尖頂在腮邊,說,“你好像那種不諳世事的仙子,聽說過小龍女嗎,不是說你是……就是一種性格,有點像話本那種,很容易上當受騙的感覺?!?/br> 話本?薛應挽想,他多年前送藥材時偶然瞥見同門弟子帶上宗門的話本,便也感起了興趣,閑暇時喜愛翻看幾頁。 話本故事多樣,提及感情時,多是形容驚濤駭浪,海沸山搖,極近濃墨重彩而深切,說人與人的情感早就被上天注定,在一眼傾亂,愛上對方的瞬間,連天地也為之動容。 聽說蕭遠潮,就是在山崖斷裂,千鈞一發間救下的寧傾衡。 他與蕭遠潮的相處就像平鋪直敘,毫無起伏的一段注解或旁白,沒有驚天動地和刻骨銘心,只像是河水流淌入川,淡而平穩,偶爾落入石子,也只碰出一點漣漪。 薛應挽一直是這樣一個有些無趣的性子,不愛惹閑事,不愛得罪人,所以越辭每個刁鉆的問題,都要思酌良久,才給出一個說不出差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