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初糕點咸了淡了,都是文昌長老和蕭遠潮一點點替他試出來的。 薛應挽本以為他會一輩子站在蕭遠潮身邊,為他送食,擦劍,在同樣的月色中對飲,眼神中情意不必言明。 直到蕭遠潮二十二歲,文昌長老離世,自請下山歷練。 三年后,他帶回了寧傾衡。 而后時移事遷,歲月更迭,薛應挽也逐漸明白了許多。 很多事不會如想象中一般順利發展,保不齊哪日天降橫禍,或橫生枝節。 如果當日他沒有做出在苦思殿的抉擇,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玉佩脫手的瞬間,薛應挽忽而釋懷了。 有的東西存在,是美好的寄托,而有的東西留存,則是一塊壓覆的石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崩塌,會砸落成無數碎塊,攪得人血rou模糊。 好在,這塊石頭終于被輕輕地放下了,沒有震天動地的動靜,平淡不過地落在了厚厚的砂石中,沒發出一點聲音。 薛應挽微低下頭,向蕭遠潮行禮: “那我便祝賀師兄,得遇稱心如意之人,愿你二人往后萬事順遂,情意久存不減?!?/br> 一個挑不出錯的祝福,與每一個表達恭賀的弟子一般,稱呼也是最為普通不過的“大師兄”,而不是曾經在唇邊舌間滾過一遍又一遍的“遠潮”。 到此為止,剛剛好。 事情到這里,已經可以結束了。 可蕭遠潮沒有走。 他摩挲著掌心玉佩,道:“薛應挽,我們本不該到如此地步?!?/br> 薛應挽唇瓣微動:“過去之事,不必再提?!?/br> “我倒是也想不提,也想忘記,”他說,“可是這么多年,每每入夜,我總會夢見當初之景,令我輾轉愁思,不得安眠?!?/br> “這百年間,我一直在想,我欠你一命,替你瞞下那日之事,到底是對還是錯,”蕭遠潮嗓音更沉更冷,微咬著牙,卻不像是對曾經好友,而是對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宿敵,“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你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br> 顧及越辭在場,蕭遠潮隨手施出一道風障,足夠阻礙元嬰以下弟子五感,包括聽覺。 只是恰好,越辭才得了一件能令五感突破屏障的法器,不僅如此,還能放大視覺與聽覺,將數里內聲音與情境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透過屏障,能看見蕭遠潮與薛應挽對峙之景。 朝華宗內人人仰視的大師兄蕭遠潮,此刻將玉佩緊緊握在掌間,早已沒了方才傲極模樣,只恨極般怒目而視,從喉中擠出沙啞字眼,一字一頓,咬字鏗鏘: “——薛應挽,當初我師尊對你這么好,將你當親生孩兒一般對待,你那日究竟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害他?” 第05章 宗門(五) 薛應挽神色和緩,被吹亂的發絲遮擋一點眼睛:“師兄,這件事已經了卻多年,又為何今日要再一次提起?” 說是如此,指尖卻緊緊扣在掌中:“何況當時宗主也已查清,文昌真人是突生惡疾暴斃而亡,我只不過筑基修為,如何能殺他?”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繼續裝?!?/br> “你明明知道,師尊早年間修行有損,每逢月圓的前一日,都會喪失修為,他將你我當做孩子對待,才把此事當故事告知——竟不想,成了你害他的空隙?!?/br> 蕭遠潮繼續逼問,“宗主相信你,長老相信你,可唯獨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日景象,你手握短刃,一刀一刀捅入師尊胸膛,渾身鮮血,可曾有假?!” 薛應挽沒有直接回答,語氣再平淡不過:“舊事重提,是因為你后悔向宗門瞞下當日所見嗎?” 蕭遠潮一手握在劍柄,指尖緊扣:“我當日應下,就不會反悔?!?/br> 薛應挽繼續道:“既不打算稟告宗門,又何必一次又一次與我在此事上糾纏不休?大師兄,我以為你今日來,只是為了取回玉佩?!?/br> “你從前并非這樣的人?!笔掃h潮眉目清傲,須臾,說道,“我很失望?!?/br> 薛應挽身形有一瞬發僵,他很快偏過眼睛,毫不在意似的:“師兄從前也并非這樣的人,尤其今日,更與平常不同,是因為寧家小公子與你說了什么嗎?” “沒有,”蕭遠潮道,“與他無關,是我自己想問?!?/br> “何必執著于一個心中早有答案的問題,”薛應挽聲音很輕,掩去不自然,“大師兄今日為玉佩而來,也還到了你手中,事情已了,還請離開吧?!?/br> 蕭遠潮猶豫片刻,抬起手,去了結界屏障。二人并未發覺越辭已然聽完全程,表情皆是收不住的難看。 薛應挽先行開口:“不送大師兄了,愿師兄與寧小公子情意長存,也不要再來相忘峰打擾我這個閑散之人?!?/br> 無意間聽到宗門秘辛,越辭尚在抽絲剝繭理著二人言語中信息,倒也正像是被結界隔絕之相。 一通爭吵下來,饒是薛應挽的好相與的脾性,也多了些趕人之意。蕭遠潮平日在宗門里時時得尊敬,薛應挽更是極少會對他這般說話。 在印象里,自己的兒時玩伴一向是個溫吞性子,從不會反駁與違背他的決定,這甚至近乎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而今身側多了第三人,還是個區區外門弟子,薛應挽卻就這樣將他拋之身后,話語也輕慢。 種種情緒作用之下,竟只能將那些無法發泄的忿然盡數通過越辭這個第三人,成了與薛應挽兩看相厭的憎惡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