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凌別郊，雖然已經出了十五，但是各家各戶的院子里還張貼著窗花剪紙，高高掛著紅燈籠。

    有不怕冷的孩子將棉衣脫了，在外面嬉戲打鬧。

    “哎呦——”一個六七歲的男娃被人蒙住了眼睛扮作瞎子，摸索了半天沒摸到一個同伴，卻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香軟的懷里。

    男孩急急后退幾步，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童洛錦彎下腰道：“小心些?！?/br>
    聽見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回答他，男孩有些好奇地掀開布條，打量著眼前這個漂亮的jiejie，好奇道：“jiejie，你來找誰？”

    他們這個村子不大，左鄰右舍的人都彼此熟悉，難得來一個外人，他不得不好奇。

    童洛錦道：“我只是途徑于此，怎么就你們一群小孩子在這里玩？大人呢？”

    男童毫不設防，道：“阿娘在家里浣衣，馬上要交工了，她忙著呢？”

    “交工？”

    “對啊，”男童瞧她衣著富貴，想必是哪家出來游玩的大家小姐，以為她不懂這平民的伙活計，便貼心地為她解釋道：“就是接城里人的衣裳來洗，到了時間，城里的人會來取，然后給我們工錢。我們這的好多嬸嬸姑姑都是做這個的?！?/br>
    童洛錦頓生疑竇，按理來說，這孩子的娘雖為外室，但是憑自己二叔的性子，也一定不會在錢財上虧待這母子兩人。童洛錦瞧著這孩子天真爛漫的模樣，替他擦去臉上沾染的污漬，問：“你娘一直是做這個活計的嗎？”

    男孩搖搖頭，將家事和盤托出：“沒有啊，以前有叔叔來給我們送錢的。但是最近叔叔不來了，阿娘說，我們要靠自己，這才開始浣衣的?！?/br>
    童洛錦心中了然，他說的“叔叔”應當是童正明的人，童正明出了事情之后，自然就沒人顧得上這對母子了。

    雖未兄弟，但是童知曲可恨的緊，這孩子卻可愛得緊。

    她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問：“jiejie迷路了，你能給我指個出村子的方向嗎？”

    “jiejie要進城嗎？”男孩很熱情地給她指了方向，甚至要自己送她出去。

    童洛錦拒絕了，道：“你的朋友們還在等著你玩游戲呢?！?/br>
    男孩果然陷入了糾結之中，進退兩難。

    童洛錦道：“你的方向指的很好，我已經知道怎么走了?！?/br>
    說罷，她從荷包里取出一張銀票給他，“這張銀票權當是我的謝禮，你收下吧?！?/br>
    這孩子還沒見過這么大數額的鈔票，攥在手里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可惜童洛錦已經走遠了，他喊了兩聲“jiejie”不見她回頭，還以為自己遇上了普渡人間的菩薩，將銀票塞進懷里就往家里跑。

    身后有小童喊他，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

    童洛錦將行至常春街，便迎面與童家的小廝撞了個滿懷，黃鶯眉頭緊鎖，氣喘吁吁地撲到她跟前。

    “怎么了，神色這般慌張？”

    黃鶯顫聲道：“大姑娘快些回府瞧瞧吧，老夫人……老夫人怕是不好了?！?/br>
    心頭懸著的那把劍陡然落了地，在心尖上扎得血rou模糊，她扶著黃鶯的胳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個“不好了”是個什么意思。

    她一邊急匆匆地往家里趕，恨不得要飛起來，一邊問黃鶯：“怎么就不好了？這些日子不是養得好好的嗎？氣色精神都好了許多，早上還喝了兩碗粥呢，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是啊，”黃鶯小跑著跟在她身后，“早上還是好好的，可是到了下午，老夫人說困了，像休息一會兒，就回房小憩，就這么一覺睡到了傍晚，十姨覺得奇怪，怕她存了覺晚上不困，便去喊老夫人起來，但是怎么喊也不醒。十姨嚇壞了，連忙喊了大夫來，大夫說就是突然的事兒，也許……也許就是這幾天的事兒，最好的情況估摸著也撐不到開春了?！?/br>
    童洛錦腳下一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得虧黃鶯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

    “大姑娘，夫人喊您回去瞧瞧，老夫人自清醒了便一直念叨著您的名字?！?/br>
    童洛錦聞言更是焦急，也顧不上體面，提著裙角就往家中跑。

    老夫人的房中聚了好些人，就連一向不得老太太喜歡的童溫祺都不顧自己尚在病中，也在房門前站著，他風寒未愈，恐過了病氣給老太太，便沒有進去。

    瞧見童洛錦回來了，老夫人掙扎著伸出手，露出一個笑來，道：“我的錦兒……”

    童洛錦連忙上前兩步握住老夫人的手，喊了一聲祖母，便當即紅了眼眶。

    老夫人道：“生死天定，禍福有命。我乖孫不哭?！?/br>
    童洛錦搖著頭卻說不出來話。

    老夫人為她擦去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本豐腴的手指也似秋后落葉一般枯槁了，她讓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了童洛錦下來。

    “錦兒，你是我眼下唯一的牽掛了?！?/br>
    童洛錦強打笑臉：“祖母放心不下，便一直守著我可好？”

    老夫人道：“我是極愿意的，可惜啊，這副身子骨不爭氣?！?/br>
    她摩挲著童洛錦的臉，絮絮叨叨地和她回憶起兒時的事情，說她頑皮，和旁人家的女娃都不一樣，那時候她就覺得，她家的孫女，定是極有出息的。

    “果不其然，我沒有看走眼?！?/br>
    她又道童老爺子與童老爺父子不睦，一家分作兩家，她心疼兒子，思念孫女，卻礙于丈夫顏面，不敢表露半分。

    “錦兒啊，我多想抱著你長大啊，那是那么小，那么軟，在我懷里咯咯直笑，我想把你留下來啊?？上?，你不在我跟前，一晃眼都這么大了?！?/br>
    她說起這么年的委屈與心酸，說起對女兒的思念，說起兒子兒媳的愧疚，說起對丈夫的怨懟，這些年能說的不能說的，被她埋在心里的，全部都說給童洛錦聽了。

    “有你這個乖巧懂事的孫輩，我知足了?！?/br>
    珍珠大的淚珠撲簌簌地落，童洛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傻孩子，哭什么？”老夫人道，“咱們那個叱詫風云的童大姑娘哪去了？怎么跟個小孩子似的?！?/br>
    “在祖母面前，我可不就是小孩子嗎？”她虛虛趴在老夫人懷里。

    “是啊，”老夫人撫著她的發絲，道：“我孫還是個小孩子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