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他哭了
因為怕家里人擔心,童洛錦從側門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并還有知會家里人自己落水的事情,她在黃鶯的忙亂下換了衣服,泡了熱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醒過來,醒來的時候頭腦尚且有些不清醒。 她午間去了童夫人,屋內童夫人正在和添香說著什么,瞧見她來了,面露喜色道:“哎呦,這是什么風將我們大姑娘吹過來了?今日不忙了?” 童洛錦在她身邊坐定,道:“再忙也要來陪娘親啊?!?/br> 童夫人被她逗得開懷,道:“哎呦呦,這丫頭就剩一張嘴巴中聽了?!?/br> 她上下瞧過了童洛錦,道:“昨日玩得怎么樣?” 提起昨日,童洛錦笑容一僵,但是很快恢復如常道:“很熱鬧?!?/br> “那肯定是熱鬧了,只可惜啊,我已經多年不湊這樣的熱鬧了,”童夫人嘆道,“對了,小七呢?沒同你一塊過來?” 一說到童溫祺,童洛錦就想起他昨日對許倬云置之不理的事情,心中有隔閡,便不愿多說:“不知道?!?/br> 童夫人卻繼續道:“這孩子,一上午都沒瞧見他了,不知道是去哪兒了,我還以為和你在一起呢,居然沒有?” 童溫祺竟然一上午都沒出現嗎?童洛錦心中閃過些許波動,又被她壓下,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用得著旁人cao心嗎? 童洛錦的視線落在童夫人身前的桌子上,上面鋪陳開各種花樣,童洛錦岔開話題道:“阿娘,你在選花樣嗎?” 果然,童夫人的注意力被她勾走了,將身前的樣子都往她面前推了推,道:“我和添香正糾結著呢,你正巧來了,就幫我們看看?!?/br> “是啊,大姑娘的眼光好,選的花樣一定好看!” ………… 童洛錦在童夫人房里待了許久才出來,打算換身衣裳去許府瞧一瞧許倬云,經過童溫祺院子的時候卻發現他的院子里靜的出奇。 童洛錦心中疑惑,難不成他真的不在府中?那他會去那里? 不過她記掛著許倬云,便沒有多想。 說來也巧,她剛下馬車,便瞧見譚家的馬車也朝著許家的方向趕過來,她下車等了片刻果然,譚青止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阿錦?你也來探望許公子?” 童洛錦點了點頭,等著她一道上門。 許家似乎并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事情,管家笑呵呵地說他家公子昨日里玩鬧地晚了,今日還在休憩,將她們領至前廳稍等,便自己去請許倬云了。 童洛錦四處瞧了瞧,許府里和平日沒什么兩樣,瞧不出什么過年的氣氛,便問奉茶的丫鬟道:“許伯父不在府中嗎?” 小丫鬟道:“老爺初五便去了府衙,這些日子都不在府中?!?/br> 童洛錦點點頭,難怪府中如此平靜,連許倬云落水的時候都沒人知道。 倆人見了許倬云便是一番關切,然而許倬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并將昨日的情景告知于她們聽:“我瞧著童兄岸在橋邊躍躍欲試,一副想要跳下去的模樣,想著上前勸解他一番,誰知道雪后路滑,我竟沒出息地摔了下去。最無辜的當數童兄了,竟被我無辜連累了?!?/br> 他滑落之際下意識伸手拽了一下身邊人,沒成想童溫祺竟然被他拽倒入水。 提到童溫祺,譚青止無端想起昨夜里那個落寞孤寂的背影,她下意識地望向童洛錦,卻瞧見童洛錦也在怔怔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譚青止無奈嘆了口氣。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突然童家人來報,說是七公子發熱了。 童洛錦一開始還當是童溫祺的小把戲,見不得她與許倬云同處,不僅沒有放在心生,反而生出幾分惱怒來。還是譚青止拽了拽她的袖子道:“昨日里天寒,他一個人不知道在冰天雪地里就著一身濕衣服站了多久,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的,你回去看看吧?!?/br> 童洛錦在她的勸說下心中防線也不禁松動起來——莫不成是真的病了? 這幾日天寒的厲害,明明應該是轉了年回暖的節氣,卻偏生刮了好幾天的冷風,夾雜著水汽,涼颼颼地往人骨子里鉆。 童溫祺確實是病了,并不是裝模作樣,還是童夫人許久不見他來行昏禮,心中生疑,派人去瞧了一眼,才發現他已經病得神志不清了。 童洛錦回去的時候,童溫祺已經服了藥睡下了,她將屋子里伺候的小丫鬟遣出去,自己坐在了他的床邊。 他在睡夢里也極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著,手掌握成拳頭,虛空地攥著,好像試圖抓住什么東西一樣。 童洛錦用手指點了點他的眉心,試圖將他打結的眉頭揉開。她忍不住想,他為何思慮這么重,若他背后真的有苦衷,那為何不講與她聽? 她有時候,真的看不透童溫祺這個人皮骨下包裹著的,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童洛錦陷在自己的思緒里,忽而覺察到童溫祺的掙扎緩緩平復了下來,她低下頭,對上一雙晦暗不明的眼。 那雙眼睛里似乎燃燒著熊熊烈火,赤紅而瘋狂。 童洛錦被駭到了,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童溫祺便猛然捉了起來,用力將她箍進懷里,他的力道那般大,身上那般熱,神情那般絕望,以至于讓童洛錦忘了掙扎。 他的嗓子還是啞的,他的下巴死死抵著她的肩膀,她被勒得鎖骨都泛著疼。 “阿姐……阿姐……你只有夢里才肯出現是么?” 童洛錦方知他是病得糊涂了,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還在繼續喃喃:“阿姐,你不要拋棄我好不好,我改,我什么都改,只求你不要拋下我?!?/br> 似乎這個字說出來都讓他害怕,他的聲音不住地發著抖。 心中有一塊地方在不受控制地塌陷,童洛錦知道,自己大概是心軟了。 童溫祺松開手,轉而抓著她的肩膀與她對視,他的眼睛更紅了,像是哭過了一般,童洛錦神色怔忪,伸出手在他眼角點了一下,果然是濕潤的。 他……哭了? 童溫祺的眼睛像是長了鉤子一般定在童洛錦的臉上,貪婪地描摹著她的眉眼,他的手劃過她的額頭、鼻梁,然后落在她的唇角上,童洛錦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斥責道:“童溫祺……” 但是病中的人哪里肯聽她的話,他勾了勾唇角,笑起來,有種妖異的邪氣,他道:“阿姐,在夢中,你都不肯對我說句軟話嗎?” 他癡迷地望著她,一疊聲地叫著“阿姐”,童洛錦被蠱惑一般的聲音喊得失了神志,等到唇上傳來灼熱的觸感之際她才慌了神,驚恐地推開童溫祺,起身就要走。童溫祺日思夜想地人好不容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在現實中他克己復禮不敢僭越半步,在夢里自然是為所欲為了。 他一把拽住童洛錦的手腕,迫得她重重仰倒在床上,自己在覆身而上,將她圈在自己雙臂間狹小的空間內,童洛錦不知道是驚得還是駭的,完全失掉了所有的力氣,只能由著童溫祺一邊喊著她“阿姐”,一邊死死箍住她的手腕。 他們貼的那樣近,他身上的沸熱、如鼓的心跳都盡數傳到她的感官上。 氣得童洛錦破口大罵,活了這么多年,她還沒有這樣的罵過人,什么話都往外蹦,從街頭寡婦那里學來的,院子里小丫鬟掐架時聽來的,全部都往童溫祺身上招呼,完全失了大家閨秀的風范。 “童溫祺,你這個剮千刀、下油鍋的畜生!無賴乞索兒,你——” 她的話戛然而止,微張著嘴不知所措。 ——童溫祺哭了。 淚水跌落,打濕了她的臉頰。 他一開始是沉默地哭,只有淚水不住地落,后來發出難耐的嗚咽聲,伏在她的肩頭抽噎不止,仿佛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罵人的話統統堵在嘴里,童洛錦也顧不得生氣惱怒了,她簡直是手足無措起來,這是她頭一次瞧見這么大的男子在自己面前落淚,這個人還是童溫祺,那個似乎沒有七情六欲冷得像塊冰一樣的童溫祺!比起新奇她更加地慌張。 他哭得那樣壓抑,又那樣絕望,童洛錦也不禁動容。 他亂七八糟地喊著“阿姐”,又喊“阿錦”,似乎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攀附與依靠。 童洛錦聽在耳里,記在心里,突然道:“童溫祺,童洛錦是你什么人?!?/br> 病得迷迷糊糊的人聽到了這句話,遲疑許久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個什么意思,他緩緩道:“是命?!?/br> 童洛錦周身巨顫。 “是……”他緩緩低頭,“心之所往?!?/br> “嘶——”童洛錦痛呼一聲,原是童溫祺低下頭,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隔著厚厚的衣衫,痛感清晰地傳來,也不知道他是下了多重的口。 童洛錦低喃一聲,“真是個小狼崽子?!?/br> 她見童溫祺漸漸平靜下來,便掙扎著想要推開他起身,動作間左手不小心磕到了帛枕內側,竟好似磕在石頭上一般。 她瞧了一眼昏睡過去的童溫祺,小心翼翼地將他挪開,輕輕搬開了他的帛枕。 是一個四方的小盒子,上了鎖,被他這樣珍而重之地藏在頸側,應當是很重要的東西。 聯想到他神秘莫測的身世,童洛錦的心臟砰砰地跳起來,幾乎要從她的喉嚨口鉆出來。她的手摸索到他的腰間,輕巧地取下一把鑰匙,也許是做賊心虛,她對了好幾次才將鑰匙對進鎖孔里。 “嗒——”的一聲,鎖開了,在寂靜的房間里聽起來格外突兀。 童洛錦掃了一眼童溫祺,他死死抱住她的腰身,睡得安穩。 童洛錦緩緩打開盒子,卻在瞧見盒子中的東西時如遭雷擊,血液倒流,一瞬間失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