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逼問
童溫祺的盒子藏得嚴實,里面的東西卻并不珍奇,神志可以說得上是破爛貨。 用過的帕子,算不上精美的荷包,碎了的簪子,一只的耳墜…… 但是讓她心驚的是,這些東西她都分外眼熟。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她用過的! 有的是她扔的,有的是她丟的,有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沒得。 那條帕子若不是繡了她的名字,她幾乎都想不起來這是自己的東西,那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了,童溫祺的手出了血,自己隨手扔給他一條帕子讓他止血,等他來還的時候自己嫌礙眼,讓他直接扔了,沒想到竟被他如此珍視地保留了起來。 童洛錦心中又是驚又是懼,莫不成很久以前,童溫祺就對自己存了這樣不該有的念想么? “大姑娘?!庇腥诉甸T打斷她的思緒。 瞧見來人,童洛錦喜上眉梢,趕緊讓他進來。 來人反手關了門,神色沉沉地地上一封折子。 瞧他神色,童洛錦便知事情大概沒有她想象地那么簡單。 這人是童洛錦的親信,先前她派了一個親信去調查“賢德果莊”的事情,卻遲遲不見回,她心中存惑,便另派了一個更靠譜的親信前往。 折子里,便是他帶回的消息。 先前的探子行事過于魯莽,被人發現了蹤跡,已經被解決了,這次的探子吸取了教訓,行事謹慎,這才探聽出了些蛛絲馬跡。 沒想到自己的人慘遭毒手,童洛錦心中念了聲佛號,讓眼前眼去去些銀子給離世的人的親屬,又差他將那人的親眷接到府中來照料。 身前的男人應了,又道:“大姑娘,老胡暴露了蹤跡,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排查到咱們府上來,大姑娘還是謹慎些好?!?/br> 童洛錦一聽也在理,讓他處理后事的時候謹慎些。 待人走后,童洛錦立馬起身去了童老爺書房,童老爺見童洛錦神色嚴肅,頗為納罕,他這個女兒主意大,萬事都自己拿主意,她肯露出這樣的表情著實稀奇。 “爹爹,”童洛錦將折子和賬簿一起遞給童老爺,“您看一下?!?/br> 童老爺一開始還以為是單純的貨單出了問題,結果越看越驚心,看到最后,他的臉色已經不比童洛錦好看多少了。 “這賢德果莊,背后是官府?” “是官府,卻可能也不只是官府?!蓖邋\道,“再多的,查不出來了?!?/br> 童老爺道:“謀財害命,你二叔一家慘遭一家滅口,這事也是官府做得?” 他壓低了嗓音,說得艱難。 童洛錦只搖頭,因為她也不知道真相是怎么樣的。 童老爺沉吟一會兒道:“若童知曲真的與官府往來密切,又怎么會判的這般嚴重?” 童洛錦道:“或許正是他與官府往來密切,才被判的這般嚴重呢?” 童老爺是個聰明人:“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一顆棄子?” 而棄子,是不能說話的。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均陷入了沉默,民不與官斗的道理他們是懂得,但是這件事情中官府到底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呢?童知曲背后的人又到底是誰?他們針對的,又是不是童家? “錦兒啊,”童老爺只覺得后怕,“這是都過去了,你莫要再插手了?!?/br> “爹爹,若是他們是沖著祖父或者我們來的,我們是躲不掉的,坐以待斃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br> 童老爺道:“那你想干嘛?!” 童洛錦道:“找一個,能解決這件事情的人?!?/br> 這個人,便是溫城的兵馬指揮許青天。 先按下許家和童家的交情不提,單說許青天是今年剛從京城調職來溫城的,就不可能和溫城的商戶做出不清不楚的勾當,官府的事宜交由他這樣清白又正直的人處理,才是上上之策。 第二日,童洛錦就直接去了許家,除了將事情說與許青天之外,她還另有所請。 此時涉及官府,事關重大,許青天將她帶來的東西瞧了又瞧,再三叮囑她不要輕舉妄動,暫且把這事放在心里,不可泄漏半分,童洛錦自然連連稱是。 童洛錦自許府離開之后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由許倬云領著,去了另一個地方。 陰冷潮濕,蛇鼠過境,霉化的氣味直直往鼻子里鉆,讓人聞之作嘔。 童正明被拖到審訊室的時候形容枯槁,狼狽不堪,童洛錦甚至沒有認出來這是她那個囂張跋扈的二叔,頭發亂糟糟的覆住額面,原來rou態的體型瘦得好似麻稈一般。 他顫顫巍巍地往角落里一坐,待看清眼前人時猛然站起來,倒吸一口涼氣,指著童洛錦道:“你……你!” 許倬云貼心的出了門,將里面的空間留給童洛錦與童正明。 童洛錦開口道:“二叔,別來無恙?!?/br> 童正明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別來無恙!大姑娘才是真的別來無恙!” 童洛錦平和道:“勞二叔掛記?!?/br> 童正明冷冷看著童洛錦,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一個將死之人,父母兄姐不愿見我半面,侄女怎么能想得起來見我一面?” 童洛錦將自己帶來的食盒鋪開,道:“二叔說哪里話,只是惦記二叔了,便來瞧瞧?!?/br> 童正明不吃這一套,他閉目道:“你要話就直說,沒事就請便,不要在這兒耽誤時間?!?/br> 童洛錦道:“二叔倒是把世事都看開了,只是二叔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不知道還有記掛之人啊?!?/br> 童正明合著眸子靠在墻角:“個人有個人的福氣,我自己都顧不得自己了,哪里還顧得上別人?!?/br> 童洛錦道:“知曲阿弟可是您的獨子啊,您就一點都不關心他的現狀?” 她在“獨子”兩個字上著重下了音,童正明臉頰上的肌rou抖了抖,而后道:“不管怎么樣,那都是他的命?!?/br> “嘖,”童洛錦奇道,“二叔竟然也信命了?!?/br> 她站起身,走到童正明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二叔不顧阿弟的生死,是真的信命了,還是說……百年之后依舊有其他的兒子披麻戴孝呢?” 童正明驀然睜開眼睛,死死盯著童洛錦,咬牙道:“你胡說什么?” 童正明將牙關咬得死緊。 不可能!絕不可能!他瞞得這樣好,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童洛錦這個小丫頭片子又怎么會知道他的事! 童洛錦神情卻不像在炸他,柔聲道:“那湘凌的莊子實在是清雅,只是孤兒寡母并兩個老仆住在那樣大的莊子里,實在是空蕩了些?!?/br> 聽她說得這樣詳細,童正明再不能裝傻充愣,他渾濁的雙眼迸射出光芒,道:“你什么意思?!你休要動他們!他們什么也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br> 童洛錦冷了眉眼,道:“無辜?祖父母,我爹爹,我們一家那個不無辜?還不是被二叔玩弄于股掌之間么?二叔行恨毒之事的時候,可曾想過‘無辜’二字?” 童正明死死抓住她的袖子,狠狠盯著她:“童洛錦,童洛錦!你,你不能……那是你弟弟啊……” 他逐漸語塞,童知曲又何嘗不是她弟弟?她下手之際又何曾軟過心腸? “是啊,”童洛錦緩緩抽出自己的袖子,姿態優雅地拍了拍殘留的灰漬,“他是我弟弟,我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傷害他,是不是?” 童正明聽出了她的嘲諷,他合上眼睛又睜開,在一瞬間失了力氣,童洛錦猜的不錯,這個外室的兒子是他眼下唯一的軟肋了,之前是畏懼夫人不敢將她們母子公之于眾?,沒成想他們之后出了事,他便只求她們母子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結果竟然被童洛錦發現了她們的下落! “二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若是還當我是侄女呢,那您的兒子便是我的弟弟,我會護著他喜樂無憂;若是您不拿我當親人呢,您的兒子也自然同我沒什么干系,我也無須多加留情?!?/br> 童正明哈哈大笑,他道:“阿錦啊阿錦,你可是比你父親強多了??!” 他大哥那般心慈手軟的人,怎么就生出了這樣一個狠辣絕決的姑娘??! 溫城的人都說,這童家大姑娘,是個溫軟的菩薩心腸,他瞧著卻不盡然,這明明是個惡鬼閻王! 外室的事情童正明確實是瞞得極好的,若不是童洛錦活了兩輩子斷不會發現這件事情,前世里童正明強奪家產成功了,將老爺子趕出府門,逼殺嫡母,耀武揚威,終于不再看二夫人的臉色過活,過了一把一家之主的癮。童正年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嘴唇青紫的老太爺的時候,童正明大張旗鼓地抬了大轎接外室回府,這邊老夫人尸骨未寒,老爺子病骨一身,他那邊骨rou團圓,載歌載舞。 童洛錦當時恨毒了他,恨不得沖進老宅將童正明活刮了。 這輩子他野心未成,那外室母子反倒成了童洛錦拿捏他的把柄。 童正明沒有了先前的氣勢,再三向童洛錦討一個保證:“只要我配合你,你就得照料她們母子周全?!?/br> 童洛錦歪著頭瞧他,覺得他委實奇怪了些:“二叔,你以為你還有得選嗎?” 她湊近童正明低語幾句,童正明口唇顫抖,狀似癲狂,猛然扯住童洛錦的袖子,發出困獸一般的低吼聲。 童洛錦嘆了口氣,道:“二叔,交易是平等的。你以為你死了,他們就會放過你的家人嗎?別傻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從你這里得不到,也會從你身邊人下手。二嬸已然是個教訓,你不希望小嬸子母子也步他們的后塵吧?!?/br> 童正明瞳孔通紅,拳頭“咔嚓”作響,萬萬沒想到他們竟是這樣過河拆橋的畜生! 他的那些事情,童洛錦都能查到,何況那群神通廣大的人呢? 正如童洛錦所說,他已經沒得選了。 他認命一般地跌坐回去,壓著嗓子道:“你想說什么,且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