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野種
沉時杰是個閑不住的人。 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家產的興趣。 雖然父親口口聲聲說“沉家上下都是自己人”,可他早就聽膩了這些冠冕堂皇的說法。 他母親從小教育他,長房、二房的賬本從來不在一張紙上。 生在這個家,分得多就是能耐,講什么親情、血緣,都是虛的。 原本沉時杰過得還算安穩。 直到某天晚上他偶然聽到傭人閑談,說沉兆洪兩周前多了個“外頭撿回來的男孩”,還住進了宅子里。這事不大,傳得也不響,一般人只當是哪家的遠房親戚,沒當回事,但沉時杰聽了卻一愣,心里莫名就咯噔了一下。 “男的?幾歲?” “十二,三吧,聽說跟著阿光在灣仔做事呢?!?/br> 大伯他們一貫把堂姐當眼珠子捧著,怎么可能憑空往家里帶人。 那哪是遠房親戚?明擺著,是沉兆洪的私生子。 沉時杰那晚沒睡,翻來覆去地琢磨這事,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灣仔。 他跟著阿光手底下的小弟混過幾回面熟,打聽人也方便,沒費什么勁就找到了陳安。 第一次見到陳安,是在一個堆滿舊家具和爛布料的倉庫里。少年穿著洗舊的T恤,蹲在角落翻貨單。他瘦得厲害,像是長年吃不飽飯,但神色安靜,眼睛極靜。 沉時杰沒出聲,只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數了。 這小子,不像普通人。 不是說他特別,而是太沉得住氣,像個從縫隙里長大的東西,一眼望不穿底。 之后幾天他開始有意打聽,又從沉家宅子里的傭人嘴里問到稱呼他“少爺”,這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連夜找了沉樂琪。 沉樂琪是他jiejie,他們往上還有一個哥哥沉時明。 沉家的小輩里,沉紀雯太高傲,沉時明是個死讀書的,他從小就只和沉樂琪親,兩人經常在一起干些欺行霸市的爛事,他們的爸爸沉兆華對此頭疼不已。 沉樂琪不聰明,但脾氣沖。 自小寵著慣著,性格刁蠻,偏偏還特別仰慕沉紀雯,逢人便說將來要像堂姐一樣,穿旗袍坐頭位,成一方女王。 “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野種,憑什么進沉家?還想跟堂姐爭?”她聽完氣得直跺腳。 沉時杰順水推舟,“你不動,他就一天天站穩腳根了。等大伯哪天真的想扶他上來,到時候堂姐哭都來不及?!?/br> 沉樂琪咬著唇,眼圈發紅,“那你說怎么辦?” “找人教他點規矩?!背習r杰摩拳擦掌,“小場面,不動刀,不傷筋骨,只是讓他知道,沉家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br> 幾天后,機會就來了。 那天是星期三,旺角有一場社團聚會,阿光過去了,留陳安獨自在灣仔處理幾車貨。沉時杰早就打聽好了時間,安排人堵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那是一條靠近海邊的廢棄倉庫小巷,兩側堆滿鐵皮與碎磚,夜色掩映下格外昏暗。 陳安推著一輛手推車剛進巷口,幾個高大的身影便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借問一句,這位是不是‘沉少爺’?” 陳安停下車,瞇眼看去。他沒回答,只是悄悄往墻邊挪了半步。 “別裝了,就是你?!睘槭椎哪腥诵Φ脨阂?,“你認爹,我們兄弟認錢,今天誰都攔不住?!?/br> 話音剛落,幾人撲了上來。 陳安反應極快,第一拳就避開了。但寡不敵眾,拳腳像雨點落下,幾次他險些摔倒,卻死撐著不倒。 他沒喊,也沒求救,只死死護著腦袋和胸口,像只沉默的獸,越是被打,眼神反而越冷。 他不認得這些人。 打手們下手有分寸,不傷要害。 他心里清楚,這種不要命的打,是教訓,是警告。 也正因如此,他更不肯倒下。 就在他意識快要模糊時,一束車燈刺破夜色,照亮狹巷。 沉紀雯是在放學途中聽說的。 她今天回太平山,車行半路,司機阿金低聲說:“二小姐和三少爺,好像去了灣仔,說是找昌叔借人?!?/br> 她一愣,隨即翻出電話簿,拿出車上那部笨重的手提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接通,是一道年輕的男聲:“陳記?!?/br> 她問:“昌叔呢?幫我跟他說一聲,紀雯找?!?/br> 那邊靜了幾秒,傳來放下電話的聲響,又被重新拾起:“昌叔不在?!?/br> 還是那人。 “你幫我呼他一聲,111,讓他回這個號碼?!?/br> 111是社團的代碼,意思是要求快速回電。 沉紀雯報了一串數字。 沉樂琪和沉時杰隔三差五就會出點狀況,大多都是小打小鬧。 但昌叔是灣仔那邊的紅棍,能從他手里借出人,那絕不是玩笑。 這兩個中學生,要專業打手做什么?更讓她起疑的是,昌叔怎會輕易答應? 車剛抵達別墅門前,電話便回撥進來。 “大小姐,你找我?” “樂琪他們找你要人干什么?” “沒細說,就說是為大小姐出頭。我還以為這事你知情呢?!?/br>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別的?” 昌叔皺著眉回想:“…好像是嘀咕了幾句,說什么家產、野種,我沒聽清?!?/br> 沉紀雯愣了半秒,瞬間明白過來。 雖然她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沒什么好感,但是她很清楚做錯事的人是爸爸。 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傷害那個無辜的孩子。 “他們去哪了?” 這點昌叔倒是清楚,出人要登記時間與地點,方便計費。 她立刻吩咐司機:“掉頭,去灣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