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陌親
第二天一早,陳安就醒了。 他還是睡得不太踏實。 窗簾半掩,天色灰白, 他在床上躺了幾分鐘,像在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還在這里。 確認完了,他起身,走進浴室,打開花灑。 熱水落下,鏡子慢慢起霧,他低頭洗臉,再抬頭看時,鏡子里那張臉還是有些陌生。皮膚因為吹冷氣而發白,眼底一圈淡淡的青。 他沒多想,擦干凈鏡面,下樓。 早餐廳里唯有報紙翻動的響聲。 陳安坐在長桌左側,默默吃著面前那盤煎蛋,他低著頭,背脊挺直,像是不屬于這座宅子的影子,勉強依附在這場景中。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輕盈、懶散,像是誰踩著晨光慢慢走下凡塵。 陳安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旗袍校服的少女緩步而下。她步伐慵懶,眉眼間還殘留著剛醒的余韻。 兩個女傭一前一后地跟著,一人抱著書包,一人提著外套。 “爸爸早?!彼呓鼤r順口打招呼,晨光從窗外斜灑而下,落在她臉上,細軟的絨毛浮在光中,整個人干凈得像一幅濾鏡下的畫。 她神色隨意地看向沉兆洪,眼神里帶著習慣性的親昵,然后才注意到餐桌另一側那個陌生的身影。 陳安在她的目光落下來前已經低下頭,將注意力重新落在空掉的瓷盤上。 “今天是不是起得有點晚?”沉兆洪的聲音隔著報紙傳來。 “今天沒有早課?!彼贿叧灾畟蚨松系脑绮?,一邊隨口回答。 沉兆洪也只是順口一問,并未抬頭。他繼續低頭閱讀那篇關于義英會的報道。 黎鎮華最近動作頻頻,高利貸轉去賭坊,又不知哪來的膽子,在屯門那塊荒地上動了開夜總會的念頭,報紙上占了足足半版。 他看得仔細,心里卻冷哼:大半個香港的女人都在他手底下討生活,黎鎮華那點本事,頂多開個空殼館子,誰替他賣命?誰肯脫衣服陪笑? 沉紀雯吃完早餐,正要起身離開,沉兆洪卻突然放下報紙,開口:“囡囡,爸爸有話跟你說?!?/br> 她本已起身的身體一頓,只好又坐下,略帶疑惑地看向他。 “這個——”沉兆洪朝陳安的方向示意。 她順著目光看過去,只看到那個一直低頭的少年,耳鬢發梢還帶著清晨水汽的濕意。 “他叫陳安,名字過陣子擇個吉日去改,已經驗過了,是我的兒子。比你小兩歲?!?/br> 空氣忽然凝滯。 “是你弟弟?!背琳缀橛盅a了一句。 沉紀雯怔住了。她下意識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空氣忽然像被按下靜音鍵,周圍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只剩下腦海中那句“是你弟弟”在一遍遍回響。 沉兆洪顯然料到了她的反應。 他的女兒一向強勢傲氣,如今突然冒出個弟弟,怎么可能不震驚? “爸爸年輕時犯了錯,你別怪爸爸。你放心,安仔在阿炳手下學著做事,以后能幫到你?!?/br> 說完,起身整了整西裝外套,“爸爸這幾天要去新加坡,不在家,你幫忙照看一下,不想照顧也沒事,但先別讓你媽知道?!?/br> 門外車已等候多時,傭人輕輕關上門,屋子再度恢復死一般的安靜。 陳安這才緩緩抬頭,黑眸平靜地看向沉紀雯。 她還沉浸在震驚中,漂亮的眼里滿是茫然。 他看了她幾秒,權衡著氣氛,終于輕聲道了一句: “你好?!?/br> 簡單的兩個字,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沉紀雯愣了愣,這才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個“弟弟”。 眼前的男孩謙和有禮,安靜地坐在光線斜落的角落里。衣服早已褪色,袖口也洗得發白,但穿在他身上卻沒有一點狼狽的氣息。 大概是長期營養不良和曬不到太陽讓他皮膚蒼白,頭發微黃,乍一看像是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 沉紀雯還沒完全緩過神來,只是出于禮貌地問了一句:“你……我現在要去學校,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阿光哥等一下會來接我,今天去灣仔?!彼恼Z氣平穩。 沉紀雯點了點頭,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輕聲回了句:“好?!?/br> 陳安靜靜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上次見到她已經是三年前。 她好像長開了些,褪去了嬰兒肥,輪廓更分明,眼神里多了一種藏不住的鋒芒和自信。 同父異母的“jiejie”。 他收回視線,臉上看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