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金
想要變強?這念頭像顆種子,在伊莉絲心里生根發芽,可真要付諸行動,她才咂摸出這句話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紙上談兵容易,親身上陣才知其中酸楚。 俗話誠不我欺,萬事開頭難——尤其對她這種堪稱“武藝絕緣體”的存在而言,更是難上加難。她再一次由衷慶幸,教她的人是赫克托爾。這位看似木訥的師傅,竟意外地懂得因材施教、“量體裁衣”,為她量身定制了一套訓練計劃。 按照他的說法:根基不牢,地動山搖。 首要之務便是打熬筋骨,強健體魄。無論是揮舞長劍、舞動刀鋒、cao弄棍棒、甩動鞭子,還是拈起飛刀暗器,沒有強健的筋骨打底,再精妙的招式到了實戰,也不過是花拳繡腿、銀樣镴槍頭,變成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徒惹人笑。故此,體力訓練乃重中之重,需得日復一日,貫穿始終。 “那……我該跑幾圈?”晨光熹微,露珠尚綴在草尖,伊莉絲已與赫克托爾在城堡庭院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巨大廣場上碰頭。望著眼前仿佛沒有盡頭的“遼闊疆域”,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兩圈……夠不夠?” 赫克托爾雙臂環抱,一旦進入“教官”角色,這個平日里溫和甚至有點笨拙的男人仿佛被注入了某種嚴苛的魂魄,整個人都變得凜然不可侵犯。他無視伊莉絲眼中閃爍的祈求,堅定地搖了搖頭,冷酷地宣判:“至、至少十圈?!?/br> “十圈?!” 伊莉絲眼前一黑,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跑完一圈就雙腿打顫、癱軟如泥的慘狀。 十圈?這分明是要她的命! “教、教官大人,”她試圖討價還價,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咱們能不能……循序漸進?或者……我先跑兩圈意思意思,剩下的……賒賬?”她比劃著,試圖用“賒賬”這種現代詞匯打動這位來自古代的耿直教官。 赫克托爾的目光如磐石般沉靜,轉向她,只問:“你、你想變強嗎?” “想!”伊莉絲斬釘截鐵。 “想、想學劍術嗎?” 女人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眼神充滿渴望。 “那、那就跑吧?!焙湛送袪柕南掳统菍掗煹昧钊私^望的廣場一努,再無二話。 …… 行吧。伊莉絲認命地深吸一口氣,邁開雙腿,開始在麻石地磚上繞圈。一圈,兩圈……剛到第三圈,她感覺肺部像著了火,雙腿沉重得如同綁上了巨石,一步也挪不動,終于徹底泄力,“噗通”一聲,呈大字型癱倒在冰涼堅硬的地磚上,臉頰緋紅,胸膛劇烈起伏,活像一條離水的魚。 “不…不行了…呼…呼…我…我后悔了!”她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就讓我這么弱下去吧!現在……就算誰拿匕首追著扎我……也休想讓我……再挪一步!” 她甚至開始分神盤算起啟程前往南地的日子。還有幾個月?年后就要動身……這么短的時間,自己真的能脫胎換骨嗎? “既然這么累,就別練了?!币粋€男聲突兀地響起,帶著幾分慵懶,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鞋跟敲擊地磚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停在她身邊,她累得連轉動眼珠都費力,還沒看清來人,一方帶著熟悉教堂蠟燭與玫瑰幽香的柔軟絲帕,已溫柔地覆上她蒸騰著熱氣、布滿汗珠的臉頰,細細擦拭。 “卡、卡斯帕?”過度運動后的伊莉絲腦袋暈乎乎的,視線順著面前蹲下之人的锃亮皮靴、一塵不染的潔白圣袍,最終落在那張堪稱造物主的“杰作”的臉龐上——那雙引人注目的異色瞳眸此刻正專注地凝視著她。 “你心里就只記掛著他嗎?”洛蘭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跳了跳,臉上的笑容差點沒繃住,擦拭的動作倒是沒停,指尖有意無意掠過她耳廓。 “洛、洛蘭騎士?”伊莉絲驚訝地微微撐起身子。她對這位圣殿騎士的了解僅限于他的身份,以及羅歐綁架那晚他恰好幫了自己一把。印象里兩人頂多算點頭之交,他突然這般親昵熱絡,實在讓她渾身不自在。 “謝、謝謝您,”她局促地接過帕子,努力保持禮貌,“那晚您援手之恩,我還未及正式道謝,是我疏忽了。改日定當……” 話未說完,洛蘭的手指已從她掌心緩緩抽離,動作曖昧地將她汗濕黏在頰邊的一縷碎發撩到耳后。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激得伊莉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強忍著才沒哆嗦。 “看在你還能一口叫出我名字的份上,”洛蘭的語氣稍霽,轉瞬又因她的疏離而微露煩躁,眉頭輕蹙,“不過怎么這么生分了?小時候我們明明那么要好……”他投來控訴的目光,帶著點被遺忘的委屈,“別告訴我,你全都不記得了?” 伊莉絲心里咯噔一下,以為他指的是和原主“伊莉絲”的童年往事,正尷尬得不知如何接茬,眼尖地恰好瞥見他身后,赫克托爾領著一個瘦得像根小麻桿似的男孩走過來。她立刻伸長脖子揚聲招呼,強行轉移話題: “嘿!這是誰?不會是專程來看我出糗的小觀眾吧?” 出于禮節和對圣殿騎士團的尊重,赫克托爾朝洛蘭的方向微微頷首致意。而洛蘭只是敷衍地掀了下眼皮,吝嗇得連個完整的眼神都欠奉,全副心神依舊黏在伊莉絲身上。 赫克托爾雖忠厚老實,卻也并非泥捏。熱臉貼了冷屁股,加上兩人之前本就有摩擦,他索性省了客套,直接將那面黃肌瘦、胳膊腿細得像竹竿的男孩推到伊莉絲跟前,言簡意賅: “今、今天。跑贏他,訓、訓練結束?!?/br> “當真?”伊莉絲眼睛一亮,瞬間忘了疲憊。 “還訓什么練?沒看到伊莉絲累成什么樣了?”洛蘭不悅地皺眉,再次擋在伊莉絲身前,一回頭對著她時,語氣瞬間又柔得像能滴出水,“別理他。你今天已盡力了。我聽說城里新到了一批波斯行商,帶了不少稀罕玩意兒,不如我們……” 話未說完,伊莉絲毫不客氣地一掌拍開他湊近的俊臉。她上下打量著那男孩——從他那細伶伶的小腿,到瘦削得顴骨微凸的臉頰,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幾個來回,轉頭向赫克托爾求證: “你沒誆我?” 赫克托爾神情嚴肅,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股洪荒之力瞬間充盈了伊莉絲的四肢百??!她一個鯉魚打挺(至少在她感覺上是)躍了起來,走到男孩面前,帶著一種前輩關懷后輩的優越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像拍在了一捆柴火上): “小家伙,jiejie這次可沒法讓著你了。待會兒要是輸得太難看,可別哭鼻子哦。你還小,長身體呢,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變強?!?/br> 男孩抬起沉靜無波的眼眸,對她這番“諄諄教誨”毫無反應,只是淡淡地問:“可以開始了嗎?” “可、可以?!币晾蚪z被他這平靜的態度噎了一下,心中那點不妙的預感又冒了頭,被她強行摁回去。她走到起跑線,煞有介事地開始做一套自創的、花里胡哨的熱身動作,嘴里還不忘給自己挽尊:“須知驕兵必敗啊,驕兵必??!小子,記住了!” 男孩只是用奇怪的眼神,默默看著她那些奇怪的動作,連開口評論的欲望都省了。 一旁,洛蘭與赫克托爾并肩而立,氣氛卻截然不同。 洛蘭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傻大個兒,雖然是伊莉絲自己要學,但你給我聽好了。別把你訓練那些糙漢子的法子硬套在她身上!要是讓我發現她累著了,或是在你這破訓練里傷了一根頭發絲……”他冷哼一聲,未盡之意更添威脅,“最重要的是,記清自己的身份,別起不該有的心思。她根本不會喜歡你這種……”他上下掃了赫克托爾一眼,吐出刻薄的評價,“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類型,懂嗎?” 赫克托爾前半句還能保持無動于衷,聽到后半句,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耳根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泛紅,明顯愣了一下。向來拙于言辭的他,竟破天荒地頂了回去:“看、看起來……她好、好像也不怎么喜、喜歡你這樣的?!?/br> 洛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周身氣壓驟降,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嗎?” 隨著赫克托爾一聲令下,伊莉絲鉚足了吃奶的力氣,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她感覺風都在為自己助力……然后,就看到那被她輕視的“小麻桿”,邁著兩條細腿,以一種輕松寫意、閑庭信步般的姿態,“嗖”地從身邊刮過!他甚至還有余?;仡^,施舍般地看了氣喘吁吁、被遠遠甩在后面的她幾眼。 這……這速度是人能跑出來的?! 伊莉絲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小麻桿”像遛彎兒似的輕輕松松跑完了一圈,瀟灑地回到起點。而她自己,才不過掙扎到廣場周長的三分之一處。 赫克托爾走上前,似乎想安慰她。 “我不服!再來!”伊莉絲喘著粗氣,眼神卻燃起了熊熊斗志。 第二次,結果毫無懸念。男孩的狀態甚至比第一次還好,沖過終點線的時間更短了。 “再、再來!”伊莉絲咬牙。 第三次…… “……再……來……”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第四次結束時,伊莉絲幾乎是掛在洛蘭身上才沒癱下去,兩腿抖得像篩糠,站都站不穩。洛蘭看向赫克托爾的眼神,兇戾得幾乎要把他生吞活剝——在他那“伊莉絲絕對沒錯”的濾鏡里,赫克托爾就是這一切苦難的罪魁禍首!若非顧忌在伊莉絲面前的形象,他真想當場拔劍把這傻大個剁成rou泥。 “今、今天就到、到此為止吧?!?/br> 赫克托爾那善良的本性終于短暫壓制住了嚴厲的教官人格,頂著洛蘭那吃人的目光,解釋道,“帶、帶他來,是、是想讓你看、看到差距?!彼噶酥改悄槻患t氣不喘的男孩,“知、知不足,才、才能進益?!?/br> “jiejie也在長身體嗎?” 那瘦小的男孩適時地扯了扯赫克托爾的袖子,仰起小臉,用孩童特有的、天真無邪又精準無比的語氣,發出了靈魂拷問。 “那、那是我今天狀態不好!”伊莉絲揮舞著軟綿綿的拳頭,惱羞成怒,全然沒了賽前的從容與前輩風范,“有本等我練上幾天,咱們再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