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翌日早晨,伊莉絲打點好行裝,在修道院門口與照顧過自己的一個老修女作別。 她取下銀劍上的紅寶石,將它遞到修女手中: “多謝這幾天的悉心照顧,我非常感激,請您務必收下我的一份心意?!?/br> “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崩蠇D人推拒著,激動地甚至臉上的皺紋都跟著顫動起來,“修女們借主之名在人間散播仁慈,只是在做分內的事,請您不要有心理負擔?!?/br> 伊莉絲將寶石塞回她手中,捧住她的手勸說: “您聽我說,散播福音也需要錢財啊。這里還有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顧,即使有教會的幫助,面包總還需要錢買,修女們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和汗水,不能只靠信仰填飽肚子,所以收下吧,為了修道院的人們,也為了能繼續在世界上傳播愛和仁慈?!?/br> 老修女還要再讓,一只手橫空出現按住了她: “收下吧,貴族們不缺這些東西?!?/br> 伊莉絲視線上移,索維里斯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修女身后,他身上穿著那件熟悉的白袍,戴著伊莉絲昨晚送他的口罩。說話時他摘下口罩,呼吸噴出的水汽在空氣中迅速凝結成了一團團白霧。她發現他整個人都在冒著熱氣,墨綠色的發絲粘在額頭和臉頰上,給他增添了幾分不屬于他年齡的孩子氣。 好像她并不知道索維里斯的年齡來著。 身旁的卡斯帕想替她辯護,被伊莉絲阻止。 “你不會是專程來送我的吧?”伊莉絲開玩笑。 她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面色紅潤不少,雖然膚色依舊有些蒼白,透著病氣,卻讓人無端覺得這副瘦小的身軀里似乎蘊藏著無限的活力。 “當然不是!只是剛好看完了病人?!彼骶S里斯矢口否認,耳根卻有些發燙。 好像他并沒意識到微微喘息的胸膛和濡濕的頭發早已暴露了他。 “病人們還好嗎?” “癥狀確實沒有加重,幾個輕癥的已經開始好轉了...” 一陣風過,吹掉了伊莉絲頭上的兜帽,索維里斯視線停留在她頭上,驚訝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的頭發...” 原本黑色的長發漂成了干枯的黃白,伊莉絲在提醒下重新戴上帽子,不甚在意地笑笑: “也沒那么糟吧,雖然是第一次漂頭發?!?/br> “你知道你的發色在這個國家代表著什么嗎?”索維里斯問。 “其實,我希望你能像看待其他人一樣看待我?!币晾蚪z正色道,“很抱歉我不了解你的過去,也不知道為什么你會對長著黑發的人抱有成見。人的發色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但我相信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既然這個世界允許那么多不同的發色和瞳色存在,它們之間的差別或許比我們想象的要小的多。況且,”她稍稍掀開帽子,露出黃色的頭發,沖他眨了眨眼,“人可以改變,就像我的發色?!?/br> 索維里斯沉默了一瞬,突然失聲笑了出來,他握拳抵嘴,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你做到了?!彼磺宓卣f。 伊莉絲愣住了,在她印象里,索維里斯一直是副不近人情的樣子,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從他口中得到肯定。 “人在放松的時候真的很容易愛上一個地方?!?/br> 伊莉絲環視著這所在落難時給自己提供溫暖和庇護的地方,驕陽初升,房頂的積雪在暖黃色的陽光下逐漸消融,化成淅淅瀝瀝的雨珠砸在石板鋪就的地磚上,幾棵小草從縫隙中鉆出,嫩綠的舒展身姿,拼命地汲取養料,不知不覺中春天已在看不見的角落里悄悄降落。 她必須踏上旅程。 “索維里斯,你是個好醫生,一定會實現心中的志向的?!?/br> 她知道。 索維里斯胸腔中劇烈跳動起來,從教會收養的孤兒到醫護團首屈一指的醫者,期間他遭遇過數不清的冷嘲熱諷和曲意逢迎,那些諂媚的嘴臉、辭藻華麗的夸贊令人作嘔,可這一句簡單的“好醫生”擊中了他的內心,沒有人理解他的志向,除了她。 他不是為了爬到高位才走到今天。 她知道。 索維里斯的眼眶有些發燙,他說不出話,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自己掉下淚來,在她面前失去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尊嚴。 伊莉絲以為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見索維里斯愣愣的沒反應便告別眾人和卡斯帕踏上了旅途。 其實決定將寶石贈予修道院她的私心并不單純,留下劍還可防身,出門在外,隨身攜帶寶石這種貴重物品只會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還是謹慎些好。 神通廣大的卡斯帕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在這荒郊野嶺搭上了一輛順路的馬車,雖是拉草料的,但總比沒有強。 只是卡斯帕這個古板守舊的榆木腦袋說什么都不肯和伊莉絲同乘一輛車,凈說什么僭越,失禮之類的廢話,有時候伊莉絲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刻了一本“王宮規范手冊”,都淪落到坐貨車的地步了,那些繁文縟節還有那么重要嗎,再說他真的以為靠兩條腿能跟得上馬車的速度嗎? 在伊莉絲的強烈要求下,卡斯帕最終選擇妥協,和伊莉絲坐上了馬車。 視野中的修道院離自己越來越遠,漸漸縮小成一個黑點,遠處的山谷里冒出幾縷黑煙,卡斯帕告訴她,起義軍首領阿瑞斯攻破了王城,看樣子不久就要即位了。 “馬上就要離開王都,您內心應該有很多遺憾吧?” 沒有。 伊莉絲在內心干脆回答,她又沒有任何在王宮的記憶,哪來的遺憾?要不是莫名其妙按上了公主的名頭她也不會剛來就被追殺。 這亡國公主不當也罷。 但她當然不能那么說,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回憶在課本上學到的老生常談的總結陳詞,照葫蘆畫瓢地感慨道: “古往今來,年年歲歲,王朝更替,何其相似。就像大海潮漲潮落,一個國家有興有衰,沒有哪個家族是這片土地永遠的主人,誰統治這個國家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建立起一個讓人民幸??鞓返膰揖蛪蛄??!?/br> 嗯,還挺像樣的,至少看樣子騙過了卡斯帕。 “我覺得您和從前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蹦腥四抗庠谒樕夏×似?,伊莉絲瞬間緊張起來。 “哈哈,人總是要成長的嘛?!?/br> 卡斯帕沒有接話,他順著伊莉絲的視線眺望遠方的黑煙,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有些好奇,索維里斯的口罩是您那天戴過的那個嗎?” 還好他沒有深究,伊莉絲松了口氣,隨口回答道: “我也不記得了,應該不是吧,不過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笨ㄋ古列α诵?,“是您教我的有問題就要問的不是嗎?” 伊莉絲覺得這個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可疑,似乎帶了點惡作劇成功后的得逞?配上卡斯帕昳麗的面容,好看的令人目眩神馳。 “也不是讓你什么都問?!币晾蚪z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