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女性主義邏輯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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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是用來躲起來的 整個圣誕假,陳白哪兒也沒去。 不見朋友,不回消息。她關掉了Instagram通知,把WeChat從主屏幕移到第二頁,設置了“請勿打擾”,然后把手機調成靜音,扔進客廳最遠角落的抽屜里。 放假前她去了一趟圖書館,叁層閱覽室,靠窗那排書架,從C區一直翻到K區,拖著一只紅色布袋來回走了叁趟,借了十一本書,像在超市囤罐頭。 那天下午圖書館暖氣開得過頭,空氣里有種紙張受潮后的溫熱味。她一邊挑書,一邊默背目錄。 李維史陀的《憂郁的熱帶》,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別麻煩》,一本文本泛黃的《法國女性主義文選》;還有兩本薄薄的理論小冊子,《圖像的暴力》和《寫作的身體》。 借書單列得像某種封閉治療清單。 回家后她把書整整齊齊碼在床頭,一本迭一本,像一堵小小的思想防火墻。 她早上八點醒,磨咖啡,泡一壺紅茶,早餐常常只是兩塊發硬的面包,配著圖書館里復印回來的讀書筆記。 她坐在窗邊讀書,用的是一本帶橡皮筋的筆記本,封面寫著:“Il faut tenir”——要撐住。 她讀書的方式是帶著輕微攻擊性的。 每讀一頁就在邊上批一行字,有時是疑問句,有時是“錯了”、“假命題”、“媚俗”之類的詞,像在跟作者吵架。她不追求理解,只求挑刺,像要在他人的系統里找一個漏洞,讓自己藏進去。 她沒有再聯系David。 那天從十叁區的藥店回來后,他們一路無言。他把她送到樓下,她沒說“謝謝”,也沒回頭。車燈照著她背影時,她腳步甚至沒停。 第二天他發了條消息。 只是簡短一句:“?a va ?”——還好嗎? 她看了,看見那叁個字時手指停了叁秒,然后劃掉,沒回。 她不是在生氣。 她只是,不想面對那晚發生的事。 那晚像一塊玻璃碎片,不大,但嵌在皮膚里,拔出來會流血,不拔就一直隱隱刺著。 她甚至沒辦法定義那一晚到底是什么。不是浪漫,也不是純粹的性,更不是暴力。但就是在某個瞬間,她感覺到了自己沒來得及喊停的失控。 那之后,她整個人像是從身體里抽出來,重新回到紙張和書頁之間。 她沒再去學校,也沒回家過節。 朋友的信息她都點開看過,但一律不回。 大部分時間,她穿著寬大的毛衣,喝冷掉的紅茶,在小小的廚房桌前看書,一坐就是四五個小時。 她讀書時很用力,像把自己嵌進文字里,讀著讀著就忘了時間。有時候太過安靜,她會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是在書頁上盯著一個詞發呆,比如“agency”,比如“submission”,比如“suture”。 她讀《性別麻煩》時,在旁邊寫了一行字: “身體的政治不在性上,而在否認和沉默?!?/br> 她讀《寫作的身體》時,畫了整整兩頁圖,嘗試分析“觸碰”與“語言”之間的空隙。 有一天晚上,她正讀到《圖像的暴力》的一段批評色情的章節,忽然,樓上傳來女人的叫聲。 很清晰,不帶喘息的那種,是喊出來的,“啊”一聲,接著是皮鞭抽打的啪聲,一下、兩下、叁下,像節奏精確的打擊樂。 她甚至沒合上書。 只是抬頭看了天花板一眼,然后低頭繼續畫筆記。 頁邊空白處,她寫了一句: “身體的權力不在于誰擁有它,而在于誰決定不再給予?!?/br> 她把“給予”這兩個字下劃了兩道線。 窗外有雪,暖氣呼呼作響。樓上傳來隱約的喘息與重物撞擊地板的聲音,像舊電影里的慢鏡頭,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David是誰,與她無關了。 她現在讀的是Julia Kristeva的《女性性別的否定》,整章講的都是“主體的內裂與沉默”。 她很喜歡那段話—— “Le silence, parfois, est une forme de souveraé.” ——“沉默,有時是一種主權?!?/br> 她用黑筆在旁邊寫上:“C’est moi.” 然后合上書,起身去泡茶。 整個房間只剩杯子落在桌上的一聲輕響。 她一個人,清楚而完整。 ** 假期接近尾聲時,陳白的筆記本已經寫滿叁分之二。 她沒寫什么情緒化的句子。多數是引文、批注、概念框架和箭頭標記的交叉圖。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開始反復圍繞一個問題打轉: “無愛之性到底是不是自由的?女性說‘我只是想zuoai’的時候,她到底在主張什么?” 她想起David。 想起Victor。 想起Limeng在她肩膀上低語時的克制,和他鏡頭后凝視的方式。 她突然意識到,這些所謂“關系”——如果還能稱之為關系——都沒有真正發生過愛情。 有的只是身體與身體之間被命名為“親密”的、臨時性的契約。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在決定;但更多時候,她只是在順從一個系統已經設計好的路徑:性即自由,自由即解放,解放即沉默。 那是一個深陷后女性主義邏輯的神話。 越想,她越清楚。 那天夜里,她關了燈,坐在窗邊想了很久。 雪落了一夜,街上沒人。她拿出筆記本電腦,在標題欄打下一行字: Sexe sans amour et agency féminine : Représentations des relations sexuelles non-romantiques dans les médias porains, à la lumière du féminisme critique. “無愛之性與女性能動性:批判女性主義視角下當代媒體對非浪漫性關系的再現” 她寫下叁段研究背景: 1.“炮友文化”在數字語境中愈發常態化,尤其在Tinder、Instagram、小紅書等平臺上,非關系化的性被包裝為“輕盈”、“現代”、“自由”的生活方式。 2.女性主體是否在這些關系中真正擁有選擇權,或只是復制了新的服從邏輯?——這是后女性主義所無法逃避的悖論。 3.媒介如何敘述這種“沒有愛的性”? 是作為游戲?商品?解放?還是創傷的啞語? 她甚至在“研究目標”里加了一句很不學術,但她堅持留下的話: “Je cherche à prendre pourquoi, même quand c’est moi qui décide, ?a ne me ressemble pas.” “我想弄明白,為什么即使是我主動決定的,也不像是我?!?/br> 第二天,她約了導師視頻通話。 導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女性,戴著紅框眼鏡,家里的書架整齊到有點冷酷。 陳白把自己的計劃簡要講了叁分鐘,對方一邊聽,一邊點頭。 等她說完,導師微微一笑: “Très bon point de départ” ——“非常好的起點?!?/br> 對方停頓了一下,語氣帶點提醒: “Juste un seil : ne restez pas dans l’intime. Le personnel est politique, certes, mais pas seal. Ancrez vos hypothèses dans un corpus solide.” ——“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陷在私密經驗里。私人即政治,這沒錯,但不是情緒化的私人。你的假設需要一個穩固的文本基礎?!?/br> 陳白點頭。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