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43節
后來過去很多年,許織夏始終記得,在一個普通的日子里,市井坊間發生過的浪漫。 在她心里,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不是金帛珠玉,也不是負有盛名。 而是在茍且的年歲里,風情地活著。 腦袋被人輕輕一拍,許織夏回眸。 “別趴太出去,要講幾次?”男人的口吻嚴中帶慣,越過她身后,撈起掛在椅背的西服外套。 他深色休閑襯衫版型寬松,也難掩寬肩窄腰的挺闊身形,袖子挽著,露出的小臂線條緊實,腕部一只黑金腕表。 比兩年前更有男人氣質了。 許織夏感覺到腦內多巴胺的分泌。 催化著她回憶到幼時,偶爾不方便帶著她,她就自己在他們的臥室里,等著他購置回來。 她對船槳劃過河水的聲音很敏銳,一聽見就想去看看,那時她太小,瞧不見,于是手腿并用,費勁地爬上桌面,人跪伏著,探出窗戶張望。 見搖櫓船里的人真的是他,她剛要開心,就被他指住,他神情突然嚴肅:“周楚今!” 他只有生氣或警告,才會叫她的名字。 其實她當時并不明白原因,但本能爬下桌,等他上樓走到跟前,她都還留在原地。 “這么趴出去,落水了怎么辦?” 他一兇巴巴,她眼圈就忍不住泛了紅,一副犯錯的模樣。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他平息片刻,耐心問她:“想看是不是哥哥回來了?” 她低著頭,點了點。 他似乎是嘆了聲氣,過去把窗前的桌幾挪開了,換成一張小板凳:“以后踩這個?!?/br> 后面那回她就老實了,坐在床邊,抱著他買的兒童書看,安安靜靜等他回來。 “今寶!小今寶——” 窗外響起陸璽愉悅的高呼,她猶豫著,放下兒童書,踩上小板凳,雙手扒在窗框上,怯生生地窺出一雙眼睛。 少年胳膊枕著腦袋,慵懶靠在搖櫓船頭。 目光掠上來,瞅她一眼,揚唇笑了。 見他沒惱,她才抬高下巴,露出下半張臉,聲音帶著小孩子的奶氣,試探著喚他:“哥哥——” 那時回應她的是自作多情的陸璽。 許織夏越來越有感受,她在這里每一秒的回憶,都與他有關。 “哥哥,鄭叔叔又在哄老婆了?!?/br> 許織夏身子從窗口退回來,笑逐顏開地同他分享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紀淮周拿起桌上的手機,另一只手捻住領口的紐扣,慢條斯理扣上去一顆:“他昨晚麻將輸了五百?!?/br> 許織夏眨眨眼詫異,接著牽回出笑容。 怪不得要哄呢。 “還不換衣服,畢業典禮不去了?” “去的!”許織夏趿拉著涼鞋奔回自己的房間。 睡裙隨著她身姿擺動,這兩年她的身體迅速長開,腰臀和胸型的輪廓都逐漸明顯,個子也抽條了,容貌嬌俏起來,褪去不少孩子氣。 紀淮周看著她身影消失在門口。 瞬間意識到,再過一周,又是一年夏至,她真正意義上的長大了。 小孩兒推開院門,逆著余暉跑回來說要陪他的畫面,仿佛就在昨天。 她沒幾分鐘就回來了,換了身小白裙,背的不再是書包,而是一只僅能容納一部手機的皮質小包,挎在身前。 紀淮周不是很理解小姑娘的喜好,皺著眉費解:“這么小的包,能裝什么?” “裝可愛?!?/br> 她眉眼盈盈沖著他笑,似乎最近,她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愉悅。 他哂笑:“畢業了很開心?” 許織夏仰起臉,眸中笑意未斂,但有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深刻。 “不是畢業開心,”她明明白白告訴他:“是快要成年了,很開心?!?/br> 紀淮周看著眼前這個已長高到他喉結的小姑娘,十幾年也算親手將她養大,他難免心生感慨。 “有什么值得開心的?” 許織夏直勾勾望進他眼底,女孩子柔軟的嗓音有些意味深長:“成年了,就可以做哥哥不允許做的事情了?!?/br> 紀淮周眉心蹙了一下,頓時回想起她高二時候的那樁事,淡哼一聲,出門下樓,撂下一句嚴苛的管教。 “想談戀愛可以,先帶回來見我?!?/br> 許織夏手指捏著身前的包帶,心撲通地跳。 這兩年,她的內心每天都過著寂寂無名的季節,沒有春天。因為暗戀是一個人的熱戀。 在背德中暗戀,她的骨節動輒忽冷忽熱。 但這個秘密她藏得很隱蔽。 只有一回。 那是高二下學期,那時選科分班,她和孟熙陶思勉都被分開了,卻和齊佑分到了同班。 齊佑看她的眼神總是很古怪,笑里交織著病態的曖昧,同時隱隱透露著欲望。 許織夏不喜歡。 高二上學期,如無必要,許織夏幾乎不和他講話。 高一同班時,齊恒和許織夏的文化課成績回回包攬班級前二,年級前幾。高二因走班制,他們雖不在同班,但齊恒的物理課和許織夏在同一個教室。 齊恒并沒有因為嘉年華上的告白失敗而疏遠,反而征求許織夏同意,和她同桌,探討課業問題。 有回物理課結束,許織夏回到固定教室,她的座位靠里面,齊佑占著過道的座位,趴課桌上睡覺。 許織夏抱著物理課本,深吸口氣,不得不主動開口和他講話:“齊佑,你讓一下?!?/br> 他唇角似乎掠過笑。 許織夏正要懷疑他是故意假寐,就見他直起身來,扭了扭躺僵的脖子,輕佻地看過來。 “終于肯理我了,周楚今?!?/br> 他抬起椅背,許織夏悶聲不響擠進去,剛坐下,又聽見他懶洋洋問了句。 “齊恒追到你了?” 許織夏自顧自整理筆記,不想搭理他。 齊佑撐著臉,眼神不避諱地瞧她:“周楚今,他都可以,我為什么不行?” 許織夏惱嗔:“你很吵?!?/br> 或許太溫順的女孩子容易讓異性有征服欲,齊佑就是想招惹她,惹她生氣了,他反而感到滿足。 “想我安靜?”他笑:“你先和他分了?!?/br> “我們只是同學?!?/br> 許織夏不跟他糾纏,低下頭繼續寫字,耳邊齊佑幽幽地問:“不是他,那你暗戀的是誰?” “總不能是你哥哥?” 黑色水筆一失控,筆尖在紙上劃拉出去一條,許織夏局促抬頭,那本霧霾藍布藝日記本不知何時拎在了齊佑手里。 她一個顫栗,猛地奪過來塞回書包里,再回首惱羞成怒。 “你……” “它自己掉出來的?!饼R佑雙手舉過頭頂,預判著解釋,笑得還挺冤枉。 那感覺,就好像天要崩塌了。 許織夏呼吸急促,心臟狂跳,守著自己破敗不堪的心事,憤怒又惶恐地瞪著他。 “說笑而已,別生氣?!饼R佑吊兒郎當地說:“你把齊恒甩了,跟我談,周楚今,我對你很感興趣?!?/br> “你也不想被你哥哥知道吧?” 再深的誤會都不重要了。 許織夏只在得知他是開玩笑的瞬間,被緊緊束縛住的心臟一下松了綁,又因他第二句話立刻僵硬。 她不敢解釋和齊恒的關系,怕誤會解開了,那一個真相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失去掩護。 許織夏沒有理睬齊佑,那天她還不知曉,齊佑非要跟齊恒爭,是因為兩人是同父異母不對付的兄弟。 她也沒想到,齊佑為了不讓齊恒如意,會不擇手段,在被班主任質疑早戀時,他在辦公室,當著班主任的面,毫不諱言。 “我女朋友……” 他搖頭晃腦戲謔:“是周楚今啊?!?/br> 于是陰差陽錯,在許織夏不知情的情況下,她被叫了家長,當天在校門口那臺越野車里,被紀淮周訓話。 “哥哥的話沒用了是么?” 車廂里氣氛壓抑,他冷肅著聲,扶方向盤的手背部浮現出隱忍的青筋。 許織夏屏住呼吸,心跳止不住地漏拍。 他情緒最強烈的時候,往往是面無表情的時候,只有語氣很沉:“我有沒有講過,畢業前不允許談戀愛?” 許織夏當時連一句沒有都講不出口。 她不敢堵齊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比起哥哥生氣,她最怕的,是心底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被他發現。 許織夏用力攥住發顫的手指頭。 她一聲不吭,相當于默認,紀淮周深深吸上一口氣,一字一句不容分說:“你聽著,不管是誰,不管你多喜歡,哥哥都不同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