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8節
紀淮周拉開后座,俯視著身后的小冬瓜:“上車,抓你這小騙子給警察?!?/br> - 油麻地警署報案中心。 墻上掛著港區藍底銀字的紫荊花警徽,吵鬧聲貫徹大廳。 “那家伙實在狂,就毆他兩拳啰?!?/br> “他都被打崩牙了!” “我們也都笑崩牙了,扯平了嘛,哭小聲點啊,打架輸了很光彩嗎,男子漢大屁股,真想踹兩腳?!?/br> “喂,你們不要這么囂張!” “囂張犯法嗎?” 幾個男高中生在許織夏前面擋成一堵墻,他們穿的都是和紀淮周同樣的英式墨綠校服,臉上多少都有打斗的淤青。 人分成兩幫,少的那撥人咬著牙清一色惱怒,而人多的那一派占上風,這個陰陽怪氣,那個捧腹大笑,勾肩搭背的甚是氣人。 其中多的那撥人里,有兩個少年自始至終沒搭腔,他們身高最挺拔,相貌也最標致,一個漠著臉,一個歪著頭看戲。 “吵什么吵!一人講少句,行不行?”年逾半百的老校長嚴肅訓話:“是誰動手在先?” “我?!?/br> “我——” 一直無言的這兩人異口同聲。 校長頭疼地皺起眉:“周宗彥!賀司嶼!又是你們!就屬你們最不服管教,你倆每次都要互相出頭嗎?” 歪頭看戲的少年一笑,“嗯”一聲,尾音輕快上揚:“沒辦法啊校長,阿霽行兇犯法,我都得給他頂罪啊?!?/br> 身旁被喚作阿霽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 那幾個鬧騰的損友聞言也跟著嬉笑怒罵起來,校長好氣又無奈,直接沒話講。 許織夏獨自坐在一角,咬了口豬仔包,兩腮鼓著,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是在很多年后長大,許織夏才知道,這晚有過一面之緣的兩個少年,那個名為阿霽的,就是后來港區賀家那位手段了得的賀司嶼先生。 而在她未來的生命長河里,這位反手乾坤的賀先生,許織夏始終都沒分清他是正是邪,是敵是友。 不過此前,許織夏與他遠遠沒有交集。 這時,有個男人走進報案大廳,一身警服佩戴警銜,英姿颯爽。 “生哥!”正要過去處理矛盾的警長驚喜,快步上前迎接,不忘提醒跟隨的見習警員,說這位就是港島總區的總警司,周祖生。 警員緊張地敬了個肅禮:“周sir!” 隨后警長對其笑道:“好久沒見啊生哥!今日怎么得閑過來西九龍?” 周祖生往人群一指:“老婆吩咐了,帶孩子們回家?!?/br> 警長順著方向看過去,恍然大悟,原來干仗的那幫男生里,個子最高的那兩個是周警司家的兒子。他不敢怠慢,立刻親自去解決。 紀淮周從報案窗口走回的時候,警長正擠在中間調解。 周祖生一左一右,拍了拍兩個少年的頭,交代警員先給他們處理下傷,隨即便留意到進入視野的紀淮周。 “阿玦?”周祖生詫異他在這里,見他面部和掌骨血痕醒目,周祖生立刻走過去:“你怎么都掛彩了?” 紀淮周同周祖生對視一眼,又掃過那幾個男生,唇邊掠過一瞬意味深長的冷笑,然后視若無睹,把回執單丟到許織夏旁邊的座椅上。 男生們倒跟見著生吞活人的鬼怪一樣,叫囂的聲瞬間沒了。那幾個搖頭晃腦的甚至還悄悄挪到周宗彥和賀司嶼身后躲著。 八成都在紀淮周那兒受過教訓,留了后遺癥。 周祖生見紀淮周帶著個小女孩,問道:“出什么情況?” 旁邊的見習警員知情,立馬回答:“小朋友走丟了,周sir放心,我們已經準備救助,正在查找失蹤人?!?/br> 醫警送來醫療箱,周祖生給了個眼神,醫警會意將醫療箱打開,放到紀淮周挨邊的椅面,先為他清創。 然而紀淮周避開了手,不配合。 臉上倒是輕的,但他那時為拎許織夏硬生生抬手抗了一棍,手背和指骨的紫紅上都滲出了斑斑血跡,看著可疼了。 許織夏在那個年紀還不懂愧疚和擔憂,但潛意識里知道—— 她不想他痛。 許織夏想了想,把醫警jiejie擱到醫療箱最上面的那一包東西托起來,遞過去,輕輕碰到紀淮周的手指。 紀淮周指頭蜷了下,垂下眼睫,就見小姑娘撲閃著眼,遞了包醫用繃帶給他。 她的眼睛似一泓清水,還不曾有人性的臟濁,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頓住,鬼使神差地翻開掌心。 繃帶接到手里的短瞬,紀淮周醒過神,即刻又偏開了目光。 “老實待著吧?!彼謪拺械脤κ裁炊疾簧闲?,頭也不回地走出警署。 紀淮周一走,躲著的幾個男生就冒出頭了,周宗彥嘲笑他們“生人唔生膽(人長了膽子沒長)”。 有試圖挽尊的:“他脾氣不好咯,社會上那幾個喪盡天良的古惑仔都得給他三分薄面,我們怎么有膽惹他?!?/br> “是啊,上年我想同他交個朋友,飲了他的咖啡,好苦??!飲完這大佬才同我講是鼠藥!我叼!我趕去醫院洗胃,隔日他又講,‘耍你的’,還沖我笑……”有繪聲繪色訴苦的,毛骨悚然地搓搓皮膚:“現在他一笑我就慌??!” 也有委屈的:“而且他學過mma(綜合格斗)的嘛?!?/br> “再講了,他老爹是——” 那人諱言,話說一半噤了聲,轉而蹲到許織夏面前:“meimei,他好心狠的,離他遠點??!” “不是吧,小朋友也欺負?” …… 所有對他的畏懼和忌諱,紀淮周通通拋之腦后。 他肩背挺闊,腰肌繃緊,高而精瘦的身段最招人注意,但他連背影都顯得那么有威脅性,冷漠的,疏遠的,明寫著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歡。 “等下!”周祖生追出來。 警署門口,紀淮周平靜:“我九點的航班?!?/br> 周祖生不兜圈:“要帶你母親去蘇杭?” “難不成去英國?” 他講話一直這么夾槍帶棍,哪天性子不刺了反倒還讓人不習慣。 周祖生不介意,看住他說:“阿玦,不如住我家,你同阿霽阿彥都是同班,生活學習可以互相照應?!?/br> 紀淮周低笑兩聲,頗有興味地自嘲:“收留我?好心沒好報啊,周警官?!?/br> “你同我好歹沾親帶故?!敝茏嫔?。 確實帶點親故,紀淮周的外曾祖母,和周祖生的爺爺是親兄妹,但周妹年輕時遠嫁到了江南地帶,即使后代依舊隨母姓,遠親的情分早已淡。 “我是養不熟了,周警官這么樂善好施——” 紀淮周頓了頓,拇指向耳后一指,散漫歪了下頭:“里邊有個?!?/br> “生哥!”警長跑近,打斷交談:“真是好巧,剛剛接到電話報案,有兒童失蹤,已經確認過,就是里邊那個孩子?!?/br> 警長又遞給周祖生一份檔案復件:“但有個麻煩事?!?/br> 周祖生接過復件,聽警長上報情況,從而得知,許織夏是圣約羅兒童院的孤兒,她并非走失,而是領養人想要送她回兒童院,半路她自己偷偷跑了。 “兩公婆脾氣好臭,不愿意來接,讓我們直接送她回兒童院……” 周祖生抬眼,沉著臉色:“不想過來,是想我做東,請他們來警署坐?” 警長訕訕,他也很為難。 周祖生翻閱著檔案信息:“她以前是在京市福利院?為什么專門轉到港區?” 警長答道:“雙非港寶嘛,在港區出世,有港區的身份?!?/br> 檔案里記錄著當年京市福利院同步的問訊信息,明確寫著許織夏本人的反饋——她有父母和一個兄長。 “她都記得自己有哥哥,”周祖生合上檔案遞還回去,看破不說破:“留在京市,說不定還能找到家人,在內地哪里都比送到港區強?!?/br> 思維正常有辨認能力的孩子,沒道理兩年都找不著父母,甚至還被送到幾千公里外的港區,天高皇帝遠。 明擺著是棄養。 尤其京市那些大宅院,千禧年代,老一輩的思想不少滯留在晚清,重男輕女,養兒不育女的情況在當時并不罕見。 可即便周祖生心知肚明,他也無能為力。 政策上輪不到他們港區警察管。 在周祖生提及許織夏有哥哥時,那個不為人知的瞬間,紀淮周眼底有一抹動容一閃即逝。 那根針好像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警長懂其中邏輯,唉嘆:“這小孩在圣約羅這一年,已經被三個領養家庭送回了。兒童院講的,她有自閉傾向,情緒不穩,還是個啞巴?!?/br> 啞巴? 紀淮周一聲不合時宜的譏笑:“扯淡?!?/br> 他沒興致再聽,踩著自己的說話聲離開,話音落地的瞬間只留下個后腦勺。 不出幾步,他又頓足,捏了捏手里醫用繃帶,扭回頭,漫不經心地瞟了眼過去,還是那副誰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表情。 “她發燒了?!?/br> “——還沒發現么?” 明明他每個字的語氣都很尋常,但警長就是莫名感覺自己被他罵了,罵得還挺難聽。 不過聊這沒用的,確實不如先帶人看病。 許織夏一個人坐在那個角落里,乖乖的沒亂跑。 可是過去好長時間都沒見少年回來。 她忍不住滑下椅子,鼻尖和兩只小手都貼到玻璃門上,望出去,找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