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7節
他狼尾發半扎,耳骨夾紋理格外特別。 許織夏一眼就認出了他。 傘骨在地面拖出尖銳劃響,許織夏跌跌撞撞追上去,胳膊抬過頭頂,攥住了他衣角。 少年頓足,不緊不慢扭過脖頸。 那時不太晴朗,雨后的天慘淡,陰霾當空,青灰色濃云蔽日,卻又猝不及防裂開了一道縫。 他回頭的那個瞬間,身后天光破云。 忽然而至的陽光加深了他面部的線條和陰影,他骨骼立體周正的輪廓因此有了更強的沖擊力。 許織夏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他睫毛半壓著那雙深邃的眼,眼瞳不是很黑,隱約有些藍調,像浸著冰涼的海水,孤傲冷硬??伤执郊t齒白,容貌俊美相。 總之那是一張漂亮到不真實的臉。 那個年紀的許織夏,美丑意識尚未完全覺醒,但當時與少年相視的那一剎那,很多很多年以后,許織夏依然刻骨銘心,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驚艷。 只不過,少年似乎并不怎么善良。 他懶怠地耷著眼,深邃眼底像覆了層寒霜,他用這樣的眼神睨著許織夏,許織夏就覺得自己被一條野狼盯著了,他隨時可能發瘋,把招惹自己的小廢物撕咬得血rou模糊。 但只有他會說她能聽懂的國語,相比身后的詭異人群,他對許織夏而言,已有了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何況許織夏一根筋地記著mama的話。 許織夏仰著巴掌大的臉,鹿眼撲閃,有些生怯,卻又直愣愣望著他的眼睛。 那幾個印度人端詳少年兩眼,用難聽的印度口音英語說,這孩子我們認識。 少年垂眼瞧了下許織夏拖著的傘,誰也沒給眼神,事不關己回身走了,但許織夏緊緊捏著他的衣角沒松手。 他沒同意也沒拒絕。 許織夏跟著他走出幾步,突然被扯住胳膊,少年也間接被扯得止步。 依舊是那幾個賴歹相的印度人。 他們拉住許織夏,一人附和一句,教育她別再鬧脾氣離家出走,快跟他們回去。 許織夏叫不出聲,嚇得緊閉雙眼,死死拽住少年,但憑她的力氣根本掙扎不了。 少年背立著,沒立刻出手相助,也沒甩開她。 直到校服衣角從許織夏指間脫落的那一剎那,少年被誰的肩膀頂得身形一歪,他才轉過身,陰著臉,扣住一人后頸,一腳踹進了對方膝窩。 不知他是不忍心許織夏的絕望,還是單純因自己被撞不爽,總之動手了,這一架就在所難免。 另外幾個印度人反應過來,馬上掄起常備的棍子,一擁而上。 棍子揮下來,五歲的許織夏腦子空白,只會怔在原地驚恐了,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拎起她,一把甩到了后邊去。 臨頭那一棍砸在了少年的手掌骨上。 一度混亂。 有個不要命的趁亂揮來一拳,少年的臉驀地歪向一邊,他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貼身rou搏的場面就在此刻按下暫停鍵。 他舔了下嘴角,不怒反而笑了。 舌尖的血腥味似乎把他體內的瘋子釋放出來了,他唇鋒的笑痕勾出點快感,慢慢悠悠掀起眼皮,盯著這幾頭獵物,興奮在無趣的日子里逮到了宣泄的對象。 包圍他的印度人從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找死兩個字,不禁犯憷,他們警惕又畏縮地盯著他,舉著棍子虛張聲勢地佯裝進攻狀態。 少年慢條斯理剝下校服外套和襯衫甩在地上,身上的純黑背心收著胸腹肌理,兩條手臂線條利落又結實。 這幫印度人一看就知道并沒有真正搏擊的實力,而少年明顯學過格斗,他穩穩接住棍子,防御的同時也沒再收著勁,接下去的每一下都狠狠打中他們的命門,眼都不眨。 洋鬼子都翻滾在地上喘粗氣痛吟的時候,他只是呼吸變重,看上去頭發亂了些。 許織夏沒見過真的斗毆,因為年少無知,所以她沒路人顯得那么驚慌,見少年面不改色走人,她沒傻愣著,忙不疊跟上去。 他腿長,一步抵她好幾步,許織夏怕被落下,在后頭搖搖晃晃小跑著。 經過昨夜那間“芳華冰室”時,那片危險地帶已經遠離。 少年突然回身,許織夏險些撞上他,趕緊退開小半步,再望向他,畏怯又茫然。 “還跟住我,不怕死???” 他的氣息平復了,語氣涼絲絲的,又變得陰晴不定,一身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的勁。盡管沒有因為她是小朋友而溫柔一點,但并不兇。 而且他講的是粵語,許織夏壓根不知道他是在警告。 許織夏眼睛一眨一眨,呆萌地巴望了他片刻,非但沒有后躲,甚至還小心翼翼伸出手,圓潤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哥哥……” 少年神情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小朋友聲音軟,吐字黏糊,但他能聽出是內地的口音。 許織夏黑亮又稚氣的眼睛閃了下水光,臉蛋和裙子都臟兮兮,比得上路邊的流浪貓,一副可憐相。 望了他醞釀了好一會兒,她才又發出聲。 她帶著鼻音,像是很久沒有開過口了,口齒有些生澀,加上對他的一點心畏,話說得怯生生。 “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第05章 故人不在 紀淮周怔了兩秒,奇怪地看著跟前的小孩兒,當時的情境下,他很難不把她當成街頭詭計多端的騙局的一環。 他嗤笑一聲,目光居高臨下,換成她能聽懂的普通話,對著個小孩子也沒收收脾氣。 “哪兒來的小騙子?” 紀淮周眼里只有兩類人。 別人,和他自己。 人為魚rou他便為刀俎,人為兔他便為狼,心軟和仁慈在他的書錄里,是閱后即焚的一頁。 所以即便有個小女孩兒大眼睛小圓臉,悶悶地用委屈的眼神傳達自己不是小騙子,他也無動于衷。 紀淮周轉身,許織夏拖著他的手也要跟他走。 他不得勁,停下來,垂著眼端詳她:“跟誰學的賴皮勁兒?” 許織夏還握著他手指沒放,滿眼都是小朋友的清澈呆萌,好像賴定他了。 紀淮周要笑不笑地戲謔道:“哥哥看起來太好說話了是吧?” 許織夏眨巴著眼睛注視著他。 他剛打過一場狠架,手掌骨滲著血珠,臉部也有幾處淤青和血痕,沒表情時很陰暗,一笑就乖張又頑劣。 許織夏看到他破相的慘烈,自身的強大,以及他眼里的流離。 但她沒有很怕。 她可能還想點個頭。 紀淮周不給她機會,準備把這只糾纏的小東西拎一邊去,她的肚子先咕嚕嚕叫了兩聲。 看樣子她還想再騙吃騙喝。 他輕嘖,可能是一心想甩掉她,僵持兩三秒后,他沒再說話,慢悠悠直起身走開,掌住玻璃門,進了那間“芳華冰室”。 許織夏又一個人被丟在原地了。 她望望四周,無處可去,也不敢再亂走,就著門口的石墩坐下。 冰室店面不算大,老式馬賽克地磚,墨綠皮座椅和門窗格,以及兩面不規則的港片海報墻。 食客黑壓壓,但許織夏一眼尋見了少年的身影,他手抄兜倚在前臺,個子高,人群里最惹眼。 店里十分鬧哄,相比之下,街巷更冷清了。 許織夏腦袋暈沉,肚子空得人乏力,她畏畏縮縮地抱住自己,和昨晚一樣,聞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四顧茫然。 一晃不知過去幾分鐘。 許織夏差點昏睡過去,突然一個沉甸甸的紙袋子落進她懷里,里面有兩只打包的豬仔包。 她抬起頭,一雙長腿邁到了眼前。 少年去而復返。 許織夏昂著臉,腮幫發燙,紅得異樣,鼻腔塞住了,只能微張著嘴巴呼吸,愣愣瞧著他,一臉憨態。 紀淮周手里還握著杯朱古力,似乎是要遞給她,但打量了她兩眼后,他胳膊又收回去,自己留著這杯高熱飲品了。 紀淮周毫無疑問的沒心肺,但對著一個無家可歸的小朋友,灰燼里似乎還有一點沒焚透的良知。 他下巴抬了一下,示意她懷里那只食品袋。 “騙到了,”他漫不經心趕她:“走人?!?/br> 他抬腿,許織夏想也不想地跟上他。 紀淮周停在的士站牌下,一只手抄在褲袋里,一只手懶散垂落腿旁,指尖拎著朱古力,扭過脖頸往后瞥了許織夏一眼,渾身骨子都散著勁。 許織夏還沒意識到自己誤解了“走”的意思,摟住食品袋,仰著臉蛋,看他的眼神別提有多無辜。 紀淮周一邊睨著她,一邊把朱古力送到自己唇邊,叼住吸管,一股甜膩滾進喉嚨,齁得他嗓子黏糊。 他擰眉,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點嫌棄和煩躁的情緒,胳膊一揚,把那玩意兒丟進了垃圾桶。 再回頭,就見小姑娘目光還黏在他臉上,好像咬住他了,甩不掉。 楚楚可憐的,跟鐵了心要騙取他同情,再把他賣到泰緬去似的。 “還看呢,”紀淮周拿下巴對著她,語氣很欠:“騙了哥哥吃的,還想騙哥哥的人?” 許織夏抿抿唇,悶聲不響。 的士開近一臺,司機問靚仔要到哪里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