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閱讀_10
又說……宸兒若當了他父親的徒弟,病就能夠好了。 說著,蕭宸迎著父皇一瞬間閃過驚異的目光癟了癟嘴:父皇,你說這夢奇怪不奇怪?孫醫令都治不好宸兒呢!怎么可能做了徒弟就好了? 是呀,宸兒真聰明,沒有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蕭琰笑著摸了摸次子的頭表示贊許,心境卻仍不免有了一絲波動。 理智上,他很清楚夢就是夢,只有絕望到了極點以至于無法可想、抑或不能明辨真假虛實的人才會將之當真──沒見連宸兒自己都不信么──可在一次次地投以冀盼、卻又一次次得著太醫署試驗失敗的回稟后,內心深處,他卻仍不免可笑地奢望起了一絲真實性……對于宸兒口中的夢境。 放在平時,這樣可笑的一絲希冀他充其量也只會留在心底,絕沒有一星半點宣之于口的可能;可如今侍候的宮人都在外間候著,眼前面對的也僅有宸兒一人,蕭琰心旌動搖之下,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同愛兒開了口,問: 那位大哥哥……可有說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只要當了他父親的徒弟,宸兒的病就能夠好? 大哥哥說,只要宸兒學了一種叫功法的東西,就可以自己把病治好了! 聽出了父皇口風里的幾許松動跡象,蕭宸當即趁勝追擊,用自己那把怎么聽怎么純真無邪的童音背誦起了前生岐山翁教予他的功法竅訣。 生生之氣,譬如朝露,寅夜而蘊、日暖則晞。夫長生者,當順應天時、理心正行,內景不出、外景不入,內外定靜,則神定炁和,元炁自降,生生不絕、流轉不息。炁始泥丸,沉入丹田,復還于頂,周天則成。周天之要,在于…… 蕭宸本就聰慧,這篇功法又是他前生下了大力氣背的、更曾一度親身實踐過,這數百字背下來可說是一氣呵成,饒是蕭琰對所謂的托夢之說心中存疑,亦不由生出了幾分相信來。 宸兒日常起居都在紫宸殿里,又因擔心舊事重演,身邊跟著的人可說是從未斷過。以蕭琰對手下人的信任,自然不認為有誰能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溜進寢殿里,避過他的耳目將這篇功法教給宸兒。 更別提這篇宸兒背來流暢至極的功法……初聽之下竟也頗有幾分真實性。 大昭皇室對皇子的武藝教習雖然以強身健體為主、大體不脫君子六藝的范疇,但蕭琰母家沐氏長年戍守邊關,乃是本朝著名的將門,自然有一套令家中子弟引以為恃的武藝流傳。這套武藝從御馬之術到槍法箭法無一不包,皆是沐氏先祖多年來馳騁沙場所得;而作為諸般武藝運使法門的,便是一套家傳的內功心法。 本來按沐氏的規矩,外嫁之女是不能將心法傳給外姓之人──不論是丈夫又或同樣傳承了沐氏血脈的孩子──的;但沐賢妃嫁入皇家,其子安危與沐氏興衰可說息息相關,故沐氏家主──也就是蕭琰的外祖──權衡再三,還是同意女兒將這套功法交給了蕭琰。 蕭琰當年能在康平之亂時順利立足邊關,除了他既是皇子又是主將外甥的貴重身分,也是因為他韜略過人又武藝不俗的緣故。蕭琰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或許夠不上頂尖,卻也能稱得上一流了。加以當年身在衛平軍,與江湖人士的接觸并不算少,自然讓他對所謂的武功心法多了幾分認識。 他是神思敏捷、思路暢達之人,邊聽著宸兒口中的功訣邊同腦海中對人體竅xue與行氣規律的認識一一對照印證,便是心下將信將疑,也不由在過程中慢慢覺出了這功法的神異之處──若這功法之效真如此訣所言、能引天地間的生生之氣入修習者體內,從而達到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的地步,如此養生健體之效……興許真能對宸兒的身體有所裨益。 蕭琰能從一個不怎么受寵的皇子一躍而為一國之君,說是時勢造英雄,其實更多是出于他自身的努力、和對時機的判斷把握所致──而像他這樣能力不凡、卓有成就的天之驕子,在還未遇到自身無能為力的事情之前,對于命數、鬼神之說便不至于排斥,卻也鮮少有相信甚至倚賴的。只是此事玄異非常,又牽扯到宸兒能否病愈如初,他就是有再多的懷疑和抗拒,也斷沒有拿宸兒的健康做代價的道理。 尋思著事發至今半個月余、太醫署始終沒能對宸兒體內的毒性拿出可行的解決之法來,莫不如寧可信其有、讓宸兒試著練練這套功法,也許還真能有什么意外的收獲也不一定。 當然,在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行之前,仍有些細節需得確認驗證一番。 諸般心思流轉只在一瞬之間。 待到孩童稚嫩的童音歇停,蕭琰心底原有的質疑和抗拒已然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卻是薄弱但又無法不牢牢把握的一線曙光。 宸兒真棒,將這篇功法記得這么熟。 他摸摸愛兒的頭含笑稱贊了對方剛才的表現,卻沒有馬上要求宸兒將功法用紙筆默下。想著宸兒先前曾提到那位大哥哥自稱是代父收徒、又說是不忍父親孤獨終老,若此事為真,這位父親的事便當有跡可尋才對,遂于短暫的沉吟后開口又問: 這位大哥哥能拿得出這么篇功法,想來他的父親也是頗有來頭了? 嗯。大哥哥說他的父親是大英雄、大豪杰……不過肯定沒有父皇這樣厲害! 知道父皇多半已是信了,蕭宸暗暗松了口氣之余,也不忘順勢恭維了父皇一把──得愛兒如此質樸卻又真誠的稱贊,饒是以蕭琰的心性,亦不由神色一緩,笑著伸手輕擰了擰次子的面頰: 后頭這話肯定是你自個兒加的,嗯? 本來就是么。 蕭宸故作抗議地鼓了鼓腮幫子,筆直望向父皇的目光卻是全無一絲雜質的孺慕和傾服……瞧著如此,蕭琰心頭一軟,忍不住彎下腰身一個張臂使力,在不至于弄疼愛子的情況下將人一把摟入了懷。 宸兒。 他低聲喚,那位大哥哥可曾提到他父親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稱呼?宸兒若學了他的功法,總得知曉師父的名號才好。 嗯……大哥哥說他父親是衛平故人,目前住在岐山腳下。 蕭宸本還想再加一句孫醫令與其有緣,但想到緣份乃天定、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也是一點點培養出來的,他若貿然干涉,保不得會生出什么異變來,便也暫時按下了心中想法,只將幾個關鍵的線索道予父皇,方便父皇派人詳查。 至于父皇尋得岐山翁后會如何安排,就不在蕭宸考慮的范圍中了。 他雖立志要成為父皇的臂助,卻不會傻到以為自己有了前生的記憶,就因此長了能耐──且不說他上輩子的經歷基本乏善可陳;便是死后跟在父皇身邊長了不少見識、得了不少教訓,也終究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人生在世,任何成長都非一蹴可幾。比起冒著給自己甚至父皇惹禍的危險妄加決斷,將一切交予父皇安排無疑要妥當許多。 父皇是他這世上最親近、最在乎,也最信任的人;以父皇之能,掌握到足夠的情報后,定能對此事做出最好的處置來。 想到這里,蕭宸打重生以來一直有些懸著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這一番思量作戲的代價也隨之而至。只覺得熟悉的疲憊感連同nongnong睡意驀然席卷而來,讓他不由掩著嘴小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也有些控制不住地越趨沉重起來。 蕭琰雖給愛兒口中甚為玄異的托夢之事占了大半心思,注意力卻始終不曾由愛兒身上挪開,自然馬上便留意到了蕭宸的狀態。他方才也正尋思著要將此事交代給潛龍衛,又有許多奏折仍待批覆,索性順勢將懷里的愛兒一把抱起,邊掉頭回正殿邊開口道: 宸兒也累了吧?先回去歇著,父皇會在一旁陪你的。 嗯。 還有功法之事……若那位大哥哥還有繼續入夢教你習練,你就照著他教你的做。若是不曾,你先就當作沒這回事,待父皇確認沒問題了再做,知道么? 好。 以蕭宸對父皇的了解,自是腦袋一轉便明白了這番交代的原由。 不論那套功法再怎么完整、再怎么不凡,對一個才剛啟蒙、連字都還沒認全的六歲孩童仍無異于天書,更何況行功所牽扯到的種種經脈和xue位,絕不是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能夠懂的?若真無人指點,蕭宸就是將功法記得再牢,也不可能練出什么東西來;反過來說,若他真有所成效,便意味著冥冥之中……確實有某種玄異的力量在幫助他掌握這些。 蕭琰身為帝王,本該十分抵觸這些超出自身掌控范圍的事物;可此事攸關宸兒安危,以他對宸兒的重視,又怎會在這點細節上犯倔?先前他本還擔心宸兒會遭此橫禍,是因為命數壓不住自己所賜的宸字;如今看來,倒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了。 思及此,蕭琰摟抱著懷中愛兒的力道未松,默默凝視著愛兒睡顏──蕭宸在半途便睡了過去──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難明的色彩。 只是他心境雖有些復雜,對這個孩子的疼愛與在乎卻仍勝上了不只一籌;故那些個出于君王立場的心思很快便又恢復成了慣常的慈父心態,讓他滿懷愛憐地抱著宸兒入正殿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