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周嬤嬤勸道:“太后多慮了。再說,如今郡主大了——”壓低了聲音:“連血刃的事,都能知道了?!?/br> “血刃”兩個字更是低到只剩下口型。 “娘娘您也少cao些心,咱們郡主能為娘娘您分擔好些了?!?/br> 太后嘆了一聲:“哎,到底還小呢.....什么事不能跟哀家說呀,自己悶著,哀家擔心.....” 廂房里靜幽幽的,只有檀香靜靜燃著。 * 梧桐殿前 青石地面上,蹲著一個錦繡華服的男孩子,頭上勒著一個小小的金冠,一望而知就是宮里人人諱莫如深的七皇子。 七皇子該是九歲了,可讓人一看起來還好像是個孩童。 即使冬日外袍里穿著棉襖,此時蹲在那里,看起來還是小小一團。 偶爾一陣北風過,吹得人露在外頭的臉針扎一樣疼。跟著七皇子的兩個太監這時都在門廊下躲著,只不時提著嗓門喊一聲:“天冷,七殿下進屋吧”“殿下冷不冷,要不要喝口熱茶”“好殿下,咱們回吧,奴才求求您了”..... 兩個太監就這么躲在廊下避風一邊玩著色子,不時就抽空喊上這么兩聲,嗓門倒是不小,就是眼睛還盯在碗里亂轉的色子上呢。 七殿下也好像根本聽不見,只是蹲在那里,始終低著頭,擺弄著青石地面上的石子。 門廊下的太監又輸了一把,掃興道:“今兒運氣不好,不來了!” 另一個太監喜滋滋收起銀子和色子,這才有空往外頭看了一眼:“七殿下把行宮的石子都帶來了?” “可不。就那么一堆石子,天天擺來看去,跟寶貝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頭裹著金子呢!” 已經揣好了東西的太監一吸鼻子一邊低聲道:“要不然是傻子呢.....” 旁邊人趕忙往四周看,只見空蕩蕩的夾道。也是,這么冷的天,誰往這么個住著傻子的僻靜宮殿來。就是這殿里的奴才,這會兒都不知道往哪里賭錢烤火去了,誰沒事出來受這份凍。這人跺了跺棉鞋,放下心來,提醒了一聲:“管管你那張嘴吧?!痹偕?,也不是他們能說的。 另一個太監不以為然道:“就你小心!就是康公公有時候還抱怨呢,咱們說兩句誰會管!” 跺腳的太監動作一停:“這時候了,康公公還屋里躺著呢?” “誰知道他老人家昨晚又干什么去了!這么冷的天,我要是能做主我也被窩里不起來!” “你倒是先學會康公公那一套,兩頭巴結著,兩頭討好了,就不用跟著出來受凍了!”康公公這個老油條,那是一邊討好著永壽宮,一邊也不怠慢仁壽宮。 “我呸!有屁用!還不是跟咱們一樣只能跟著這么個主子,不是在鳥不拉屎的行宮就是在鳥屎都沒有的梧桐殿!別說貴人了,一年到頭連點多余的油水都摸不著!要咱家說,咱們真是瞎了狗眼,跟了這么沒用的老胖子,白白叫了這些日子的干爹——” 旁邊人一撞。 這人立即住嘴,往身后看去:白白胖胖搖搖晃晃瞇縫著一雙才醒的睡眼走過來的,可不就是康公公。 這太監哈著腰小碎步忙迎上前,一開口就是一句“干爹”,能膩掉人的牙?!拔业挠H干爹呦!您老怎么來了!瞧瞧,這外頭多冷!別吹著干爹您哎!” 康公公人到了門口,往前看了一眼,目光閃過了七皇子凍得皸紅的手:“咱們主子擱兒蹲多久了?” “沒多久!” “屁!手都快凍裂了,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還想著偷懶呢,也不知道哄著主子進去暖和著!” “哎呦干爹!瞧您這話說的,咱們怎么不哄!咱們剛剛一直圍著主子又哄又勸的,您瞧我這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咱們小主子您老也知道!咱們總不能硬來吧!” 康公公白了他們一眼,推開兩人,來到了七皇子身邊,蹲下來,笑瞇瞇勸道:“殿下,天冷,進去吧?進去暖和!” 蹲在地上的孩子依然好似一點都聽不見一樣,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擺弄著地上的石子。 兩個小太監頓時看向康公公:“您老看看,就這樣......” 康公公又輕聲細語勸了兩句,見一點用沒有,就要動手把七殿下抱進去。 哪知道才抱到門口,七殿下就伸手扒拉住了門柱子,死活不肯再往里。 眼看硬來,七殿下一雙小手都要掙裂了,康公公趕忙松了勁兒。七殿下立即從康公公懷里掙開,重新跑到了夾道正中央蹲著。 兩個小太監立即又是那副:公公您看!七殿下傻病犯了,您都沒法子,咱們更沒法子了! 康公公哎了一聲,嘟囔道:“殿下心里還是知道點事兒的.....” 兩個小太監立即向前:“干爹您老說啥?” 康公公:“我說,你們兩個混球!” 兩個太監:..... 死老胖子哪里不順當了,起來就罵人...... 聲音更乖巧更委屈了:“干爹!” 正在這時,前方夾道有了動靜,三人往前望了一眼,就見蹲在地上的七殿下這時候呼一下抬了頭,露出了他那張凍紅了的清秀小臉。 原來是浣衣局的人經過,往其他殿里送衣裳的。 七殿下已經迅速地又低了頭,用凍得發紅的手繼續擺弄地上的石子。 康公公又哎了一聲。 其中一個太監趕緊討好道:“干爹,您是有啥愁心事,說給兒子們聽聽?” 康公公收回視線:“咱家就是愁養了你們這幫子沒用的狗東西......” 兩個太監:...... 突然前面又有了響動,這次兩個太監已經懶得再去看了。這地方,不是浣衣局就是薪炭司的奴才,就是這些地方的奴才,眼睛里也看不見他們梧桐殿。跟著這樣的主子,真是晦氣! “哎呦”! 突然被踹了一腳,疼得靠近康公公的那個太監齜牙咧嘴,他一抬頭,直接就忘了疼,撲通就跪下了!眨巴著一雙眼睛想看得更明白! 再明白沒有了,前方來的是明珠郡主! 轉眼間,月下帶著小洛子和小丁子已到了幾人眼前。 就見始終低著頭好像什么都聽不見的七殿下,這時候抬了頭,看著眼前的人。 那張被北風吹得泛紅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安靜的笑容。 月下蹲下身看著他:“小七,你是不是在這里等朏朏?” 被叫小七的七殿下笑著點了點頭,想到什么,抬手往身上摸去,掏了半天,掏出了東西,他伸出手捧到了月下面前。 灰撲撲泛紅的手上是兩顆松子糖。 月下看著眼前快一年沒見的孩子,伸出手先接過了松子糖。 小七頓時就又笑了,帶著甜絲絲的笑容仔細看著月下把糖收到了荷包里。 月下拉緊了荷包袋子,沖他晃了晃,七殿下就又笑了。 月下這才拉起他的手,輕聲道:“這里冷,不要在這里,跟著朏朏進去,好不好?” 七殿下點頭,順從地拉著月下的手站了起來,才一動,又站住了腳。 月下看他。 他站在冷風里,轉頭去看身后。 青石地面上是他的那堆小石子。他似乎不太確定是不是應該把它拿起來。 月下看到,立即看了一眼旁邊的太監:“還不把殿下的東西拿過來!” 發愣的太監立即爬過去,恭恭敬敬地如同對待寶石一樣,恨不得仔仔細細一顆顆地撿。 月下順手扯下腰間另一個荷包,把香料倒了出來,直接拿來裝這一堆小石子。 上好蜀錦繡金的荷包,一下子裝滿了臟兮兮的石子,鼓鼓囊囊的。 月下往七殿下腰間一系。 鼓囔囔的荷包立即垂在了七殿下的腰間,扯著他的腰帶都往下一沉。 七殿下低頭看著,抬手摸了摸,又抬頭看向月下,又笑了。 “走?” 七殿下帶著笑點了點頭,拉著月下的手進了梧桐殿。 剩在后頭的小太監抹了一把脖子上的冷汗,悻悻道:“都一年了,七殿下還認得郡主呢.....” 另一個道:“誰說不是呢,七殿下要能認得咱們,咱們這差也不算白當.....”奈何,他們不管做什么,七殿下都好像看不見一樣。這傻子伺候久了,再好性的人也得不耐煩。 康公公又踹了兩人一腳:“當年七殿下掉河里的時候,別說你們沒看見,就是看見了能像郡主那樣大冷天就往河里撈去!” 那一年七殿下三歲,郡主才剛十歲多一點。 要不是郡主,只怕早就沒有什么七殿下了。 殿內早已升起了火盆,燒得暖和和的。 裝著熱水的銅盆和滾熱的茶水點心絡繹不絕送進去。 康公公抱著拂塵,曬著太陽,守在門口。他知道郡主從來都不喜他,所以每次郡主來,他也就識趣得不往上靠。 往日死氣沉沉的殿內,今日充滿了人氣??倒е鲏m聽著。 “小七,跟你說過幾次了,要慢慢吃!” “看我,這樣,慢-慢吃!” “???讓我看看?!?/br> “對,要多嚼,這樣嘎吱嘎吱.....” “不是怪你!你做得很好!” “特別好!朏朏的小七最好了!天下前三好!” “我知道,你是想朏朏了,一直在等朏朏對不對?” 只有郡主一個人的聲音。 康公公抱著拂塵聽著,郡主的小字,是他們七殿下唯一能聽懂的名字了。 “哎”..... 安靜的暖陽下,誰的嘆息。 也許惋惜的是這個落寞的梧桐殿,也許惋惜的是曾經那個最聰明的小殿下。 殿堂里的宮人被打發了出來,跟著郡主的小洛子和小丁子也跟著出來守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