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舊日種種,時隔兩世,月下今日重新想起。 記憶中的自己,久遠陌生。 她攥著琉璃瓶,想到了前生,她的外祖母。 外祖母的仁壽宮,在周嬤嬤打理下,鐵桶一般。 即使是這樣驗不出的毒,也不會直接入外祖母口中,除了試膳太監,還有周嬤嬤。就是出事,也不會是外祖母。一旦這幾人無故猝死,哪怕查不出死因,外祖母都會更警醒。 這鐵桶一樣的仁壽宮,唯一一個口子——就是她。 月下攥著瓶子,整個人都在顫抖。 只有她親手做的點心,從周嬤嬤到外祖母,都是放心的。 而她唯一一次親手做點心,就是前生與蕭淮大婚之后。 外祖母氣她。 她想盡法子想讓外祖母消氣。 她..... 讓蕭淮幫忙,忙了一夜,親自為外祖母做點心。 就在她送進點心的那夜,外祖母突發心悸—— 想到這里,圈椅中的人發出一聲失親小獸一樣的悲鳴,整個人都痛得縮成了一團。她甚至分不清此時死死抓著她,抱著她的人是誰。 唯有的力量只夠她虛弱呢喃:“別叫人.....別叫人.....” * 于此同時 一極隱蔽處,小全子正凝眉查看線索,這時抬頭看向身后的人,一聲“安子哥”還沒喊出,他已發覺不對。 可已經晚了。 一枚銅錢鏢已入他的胸口。 小全子眼前,只有汩汩的血。他愣愣抬頭,看向前面這人。 血刃里最出色的殺手,一路帶著他的——安子哥。 小安子的目光平靜,看著他。 他射出的銅錢鏢,微微偏了一點,就那么一點點。毫厘之偏,是留給他死前看明白的機會。 這已是他對他最大的情分。 小安子靜靜看著這個從初見就一直喊他哥的人。 血刃行動,沒有猶疑,沒有情分。 他與小全子從小一起受訓,相識十幾年。在組織中,這樣的情分也只夠他讓斃命的兇器偏那么一毫。 小全子已經明白了。 他的嘴唇迅速蒼白如紙,喃喃道:“安、安子哥.....我、我不能不管.....她.....” 小安子睫毛微動,原來小全子與那個莽莽撞撞的小宮女的故事,不像他說的“就這樣.....然后?沒有然后”。 而是,有了然后,有了后文。 血汩汩涌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帶走小全子的生命。 小全子掙扎著拉住了小安子的手,一雙眼睛死死看著他:“你能.....能告訴她.....別、別等了.....” 小安子盯著小全子哀求的眼睛,輕聲道:“如果是你,你會告訴我的郡主,別尋我了嗎?” 當然不會。 血刃殺人,不能留有任何痕跡,是真正的徹底的——消失。 小全子死死攥著對方衣角的手一松,他的目光迅速渙散下去。 小安子抬手,緩緩合上了小安子依然大睜的眼睛。 在這一刻,他看著的明明是小全子,卻又彷佛—— 看見了自己。 * 同一時刻的太子府 一人匆匆入府,直接進了太子書房。不一會兒又從中出來。 來人已經解下了腰間繡春刀,只剩下手中一柄細刃窄刀,日光下一閃,鋒利無比。 一旁秦興送他出來,這時低聲笑道:“陳兄弟,咱家給你透個準話,待這差事辦成那日,就是兄弟你高升之時!” “哦?” “到那時候,咱家恐怕要叫兄弟一聲指揮使大人了?!?/br> 來人正是錦衣衛千戶陳青,聞言感興趣地抬了頭,死人一樣蒼白的臉上有興奮的浮紅。殺人,讓他興奮。更何況殺的還是這樣有價值的一個人。 秦興意味深長地沖陳青點了點頭。 陳青一收手中刀:“公公放心,殿下的差事,卑職敢不盡心?!?/br> 從今日起,他就是開赴北地增援隊伍中一無名小卒。只待戰事已定的時候—— 殺宋晉。 想到這里,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第122章 臘月十九。 大周朝堂封印,整個大周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都停下工作,進入過年時期。 因星宿不利被送往行宮的七皇子,在太后娘娘的堅持下,終于獲準回皇宮過年。 年前最后一次后宮覲見,祁國公府老夫人帶著祁白芷請見皇后,永壽宮的暖轎從宮門下車處把老太太娘倆接了進去。 見了祖母,祁皇后強收了火氣,迎了上來。 一盞茶過后,老太太開口:“這是誰又讓娘娘不痛快了?” 祖母關懷的語氣,讓祁皇后心里集聚已久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上來了:“還不是因為七皇子!大過年的,這么些好孩子還不夠太后她老人家疼的,非把那孩子弄進宮里!不知道的還當她老人家真是疼孩子呢,其實呢,就是找由頭讓本宮不痛快,下本宮的臉!” 祁皇后越說越氣。 老太太湊頭,低聲道:“算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咱們誰敢說什么!再說,那樣一個孩子,要是沒人提,陛下都想不起來。別說在行宮,就是眼下進了宮,娘娘您看陛下眼里有他沒有!” 祁皇后:“我就是氣不過!” 老太太道:“咱們的好娘娘,心且寬些,這些都是小事!眼下放著自家孩子現成的大事不管,管他們雞毛蒜皮的小事做甚?” 說著,老太太拉過了一旁祁白芷的手,向祁皇后道:“咱們太子都這個年紀了,就是之前有高僧說他不能早娶,一拖這些年也不像話了!明兒一過,咱們殿下足歲都二十四奔二十五了,別說跟老百姓家的孩子比,就是在京城大家子里頭這個年紀還不娶妻的,可也沒有了!娘娘您再是就著殿下,也不能由著殿下這么下去了!” 想到太子,祁皇后狠狠嘆了口氣。她垂下眼睛,面色凝重,攥著帕子,咬牙下了決心,果斷抬頭向祁老太太道: “祖母放心!這個年的頭等大事就是把太子婚事定下來!一色大婚東西都是這些年就備好的,只等年一過,就給太子把大婚辦了!” 一旁祁白芷早已在老太太開口提到太子年紀的時候,掙開老太太的手,借口離開了。 這時她已行到門口處,聽到殿外妃子們前來請安,祁白芷跟著鄭嬤嬤出去,看著鄭嬤嬤三言兩語就把她們打發了。 祁白芷籠著暖袖,看著。 放在外頭,這些宮妃們也都是富貴出身。 富貴,美貌,又如何! 冰天雪地的日子,就是再不愿意出門,就是明知今日皇后娘娘沒有心思見她們,她們也得老老實實踩著殘雪過來。凍了一遭,再感恩戴德回去。 其中最美最張揚的那個,聽說皇后娘娘一巴掌就把她打老實了。從此一靠近永壽宮,就縮肩低頭,腳底打顫,眼都不敢抬,哪里還有當日美艷張揚的模樣。 祁白芷靜靜看著,似乎看得頗有趣味。 一旁鄭嬤嬤陪著她往回走,閑話道:“明兒錦衣候府的尋梅宴,姑娘也是要去的吧?” “自然是要去的?!?/br> “錦衣侯府也是有意思,上次賞菊宴鬧出這么些糟心事,侯夫人倒是還有興致尋什么梅。還敢往咱們國公府遞帖子,倒真是有意思?!?/br> 祁白芷一笑:“跟理國公府比起來,到底還是錦衣候府明事理,這點面子總要給他們的?!?/br> 提到理國公府,兩人都明顯不悅。眼下看來,他們那位堂房二小姐算是白嫁過去了,給人壓得死死的不說,還一點用沒有。如今理國公府簡直就像郡主府養的一條瘋狗,死活都不顧了,就盯著他們祁國公府咬。 鄭嬤嬤笑道:“到底還是姑娘有氣度,如此才能走得高遠?!痹掝^一轉道:“先娘娘還擔心殿下傷了姑娘的心,老奴就說了,咱們芷姑娘可不是外頭那等輕浮張狂的。姑娘——”鄭嬤嬤語重心長道:“聽老奴一句話,這人心呀,是會變的。這男人的心,他也是rou長的。一頭捂著,一頭寒著,天長日久,就偏過來了?!?/br> 祁白芷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鄭嬤嬤慈愛道:“要緊的是正妻之位。這以后的日子,長著呢?!?/br> 祁白芷點了點頭,輕聲:“是呀,這以后的日子——長著呢?!?/br> 她們面前是富麗堂皇的永壽宮,是埋頭大氣不敢喘的聽話的宮人,是只敢遠遠請安的后宮嬪妃。 祁白芷垂下的目光閃了閃:來日方長! * 另一邊,月下在仁壽宮看過了太后,正往后頭七皇子住的梧桐殿去。 她身后,周嬤嬤還在囑咐人把炭火暖爐都帶足了,“這一段路冷著呢”。 前頭早已看不見人影了,太后才扶著周嬤嬤進去。見太后娘娘坐下沒有說話,周嬤嬤忙道:“娘娘別擔心,我看郡主就是擔心宋大人,畢竟戰場——” 說到戰場,周嬤嬤話一頓,太后娘娘神色一暗。 時隔八年了,堅忍如太后,就是提起“北境”“戰場”,還是受不住。 周嬤嬤趕緊道:“郡主這樣,也是難免的?!?/br> 太后抬手揉了揉額角,目光落在了炕桌上那盤子動都沒動的梅花奶糕上,慢慢道:“我總覺得孩子心里裝著事,還是不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