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大雪中,月下第一次覺得看不清蕭淮的神情。 她覺得,下一秒,下一秒她就會咬死他! 蕭淮卻笑得溫柔又冷,慢慢俯身,靠近她的耳邊:“孤,提醒你,你敢靠近他,孤就敢讓他死?!?/br> 用蠻力的月下一僵。 蕭淮看著她,目光更冷了,直起身,慢慢道:“看,這才叫——威逼?!?/br> 梅園寂靜。 無比輕而溫柔的聲音: “朏朏,你還是不懂。你沒明白,孤想折辱一個臣子,多容易?!?/br> “你太單純,無法想象一個被孤厭惡的人,在大周,是什么境地?!?/br> “你說孤不讓你選。你可以選的,你可以選和離的日子,可以選太子妃袍服的繡紋,可以選這偌大太子府你想安居的地方,孤都聽你的.....” “可是,朏朏,你得和離?!?/br> 說到這里,蕭淮看著月下被壓抑的怒火燃燒的絕美的臉,輕聲道: “孤的耐心,真的,不多了?!?/br> 梅園死寂。 直到有沙沙的聲音打破了這一方死一樣的凝寂,是靴子踩在雪上的聲音,遠遠過來。 月下透過疏斜梅枝,看到前方有人向著這里而來。 是宋晉! 她的心突突跳著,拼命用左手去掰蕭淮攥著她手腕的手。 下死勁兒! 很快,蕭淮的手就見了血。 一旁秦興看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一動不敢動。 觸目驚心的血痕,在太子殿下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上。 可月下卻彷佛根本看不見,如同垂死掙扎的獸,死死掰著,似乎要撕爛一切,讓血痕愈深。 秦興已經覺得自己眩暈,死命站在原地。 翠玨在一旁束手無策,整個人如同風中的樹葉,從嘴唇到身體都哆嗦得厲害。 蕭淮卻依然只是看著月下,深深看著她。 終于,就在宋晉轉過拐角,月下幾乎就要哭出來的瞬間,蕭淮松開了手,在她脫離他的掌控的瞬間,惡魔般低語道:“朏朏,記住孤的話!” 宋晉轉過拐角,出現在幾人視野中。 他彷佛沒看到呆若木雞的秦興、依然抖得停不下來的翠玨,也沒看到地上一片泥濘的紅傘,沒看到一切不對勁。 宋晉向前方蕭淮行禮,平靜的聲音:“見過殿下?!?/br> 然后在蕭淮的目光中,他走向一旁的月下。抬手輕輕為她拂去身上雪花,解下自己身上斗篷,給她披上,溫聲道:“雪這樣大,郡主怎么就這樣出來了?” 說著再次抬手為她拂去頭上雪,護著她的發,輕輕戴上兜帽。 對著月下輕顫的唇輕聲道:“郡主,咱們回家吧?!?/br> 寬大的兜帽,遮蓋了小小的月下,她的眼中有淚凝聚。她幾乎就要扯下兜帽,牽起他的手,離開這里! 去哪里不重要。 只要握緊他的手,離開這里! 好像,好像真的有海角天涯,可以容他們去一樣。 身后,蕭淮淡淡的聲音:“宴已許久,也該散了!明珠,再會!” 頓時月下清醒過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貴為郡主,卻既無海角,也無天涯。 月下攥緊斗篷,輕聲道:“大人,咱們走?!?/br> 與宋晉,一前一后,離開了梅園。 他們身后,梅園安靜。 蕭淮靜靜站在雪中,好一會兒都沒動。雪落在他肩頭,他垂下的手,有血滴下。落在潔白的雪上,觸目驚心。 秦興再也顧不得了,上前道:“殿下!” 蕭淮好似這才回神,一動就是一個踉蹌,秦興忙上前扶住。蕭淮卻甩開了他,向前幾步,來到了那把泥濘中的紅傘前。 他緩緩俯身,伸出玉白帶血的手,溫柔地撿起。抬起袖子擦拭傘上的泥濘,奈何越擦越臟。他目光一動,抓過身后披風,緩慢地,仔細地把紅傘上泥濘一點點擦凈。 雪下得更大了。 秦興整個人都在打顫。 蕭淮卻一言不發,安靜地,認真地,擦著一把已經破掉的紅傘。 第99章 雪停了。 郡主府的馬車行在街道上,比來的時候還安靜。月下挨著宋婉坐著,宋婉說了一句什么,月下才回神,詢問。 宋婉又說了一遍,月下點了點頭。 宋晉安靜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落在她身下的座位上。她挨著宋婉,過于近,超過了她往常習慣的距離。這是她的身體先于意識,刻意與他拉開的距離。 宋晉低垂的長睫動了動,目光上抬。 正與月下游移的目光相碰。 她避開了。 宋晉落在身側的手蜷起。 月下越發挨緊了身旁的宋婉,四目相碰的那一瞬間,一個可能攫住了她:他可能會死!他真的可能會死! 沒人比她更明白,蕭淮實踐自己意志的決心。 一瞬間她再次被喘不過氣的壓抑窒息住。 馬車里更安靜了。 到了郡主府,看著宋婉往翠竹軒去,月下并沒有看身旁宋晉,只輕聲道:“大人,我回去了?!?/br> 她轉身往東邊院子去,卻見宋晉同她一起。 月下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兩人并肩往東院而去。道路積雪早已被掃開,青石板道濕漉漉的。刮過的北風偶爾帶起路旁瓦檐樹梢上積起的雪,吹過月下脖頸旁豎起領上的狐貍毛,掃過她小巧的下頜。她卻好似全無所覺。月下腦海中,前生今世翻涌成一片。 一路沉默中,宋晉把月下送到東院正房前。 月下轉身,看向宋晉。 眼前閃過無數畫面。 閃過今生滄浪園輕笑點出宋晉謎面的沈凌霜,閃過那夜他驟然推開她的力道...... 可是,她想要! 占有,不松手! 閃過前生他出奉先殿的踉蹌,秋狩獵場帶血的嘴角..... 她.....她,不松手..... 閃過蕭淮的決絕和狠厲..... 她,不松手 ..... 短暫又漫長的沉默。 月下輕聲道:“有勞大人,回去記得先把熱湯喝了?!?/br> 有時候,關心是挽留。有時候,關心卻是送客。 宋晉負在身后的手蜷縮,握起。他抬眸,輕輕笑了笑,慢慢道:“有勞郡主關心,臣的風寒早已痊愈?!?/br> 說完,宋晉負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緊。 風寒已愈,分房的理由不再存在。 這已是宋晉能說出的最—— 他為臣,她乃郡主。再多,就是冒昧了。她,是這世上最不可冒犯的。 “如此,甚好。天寒多變,還望大人保重身子?!?/br> 聽到郡主的話,一旁小洛子看了月下一眼??ぶ鞯穆曇粢廊皇擒浀?,可當郡主這樣說話的時候,客氣中便帶上了天生的貴重??ぶ?,再怎么和氣,她永遠是郡主。 宋晉淡淡笑了笑,躬身一禮致謝,退后兩步,這才轉身離去。 眼前的背影,同前生獵場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重合,重合。那日的皇后,沒有資格挽留。今日的郡主—— 月下突然開口:“宋大人!” 宋晉驟然一停,立即轉身看向她。 月下唇動了動,唇角擠出一個笑來,望著他道:“今日廚房做了暖身甜湯,大人一定記得喝?!?/br> 今日的郡主,沒有能力——挽留。至于資格,她難道真的有? 似乎有被風吹起的雪撲到手背上,驟然一涼。 宋晉點頭。 再次轉身時,他的眸子黑得厲害。 來到西院書房,宋晉看到第一張椅子就坐了下去,好一會兒沒動。星遠送上火盆,立在一邊,一時間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