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他看到郡主就在他面前。沒有嫌棄,沒有訓斥,而是問他——疼不疼。 世界一瞬間陌生地讓他不敢呼吸,他的心在腔子里幾乎不敢跳動。 “你能起來的,我知道?!?/br> 月下看著眼前人輕聲道。 地上的人慢慢爬了起來,死死垂著頭,哆嗦著嘴唇道:“郡主,奴才真的能跑!奴才只是害怕,平時不會這樣的!奴才什么都能干,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能干!” 他從進宮以后,分明就沒有哭過,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就是控制不住顫抖和哽咽。他明明可以表現得更好一些,明明可以的! “奴才真的什么都能干.....”近乎絕望的低喃。 一片安靜中,所有人都聽見了郡主的聲音: “我知道?!?/br> “小丁字,以后你就叫——小丁子?!?/br> 槐樹葉子再次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穿著不合身衣裳帶著數不清的舊傷瘦骨嶙峋的小丁子,不敢置信地怔怔抬起了頭。 于此同時,王公公膝蓋一軟,癱在了地上。 槐樹簌簌,夕陽溫柔。 * 仁壽宮中,因皇后氣悶,祁白芷就留了下來。 祁皇后撫著胸口嚷嚷這天能悶死個人,“眼看太陽都要落山了,還悶熱成這樣!” 身后的宮人見皇后說悶,扇扇子的動作立即就大了些。 祁皇后頓時豎眉:“會不會扇??!這么大力氣,扇什么扇子!來人,給他找個地方出力去!” 頓時就是扣頭求饒的聲音。 待到人拖下去,殿里一清凈,祁皇后終于覺得堵著的心口舒坦了些。祁白芷接過了扇子,輕輕給皇后扇著,恰到好處的力道,帶來恰到好處的涼風。 祁白芷一面輕輕扇著,一面輕聲細語陪皇后說著話。 姑侄兩人正說話間,就有人來回宮中這件奇聞。 “一個有病的小太監?”祁皇后凝眉,“這一出又一出,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祁皇后才舒坦了沒一會兒的胸口又發悶了,這次不止悶,她還胸疼。 這才多久,慕月下折騰出多少事!關鍵幾乎每一件都精準打擊到她娘家,給她娘家那邊不知添了多少麻煩!她甚至聽說,本來自己大侄子在戶部局面都已經打開了,結果被郡主橫插一杠,一下子比過去還不如。 “順著這個小太監給本宮查!給本宮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查,我就不信果然沒有一點關系!” 如此蹊蹺,還不知又有什么陰謀詭計。祁皇后決定這次非順著這個蹊蹺的小太監把明珠郡主的鬼心思摸出來不可! 結果這一波回話的人才下去,另一波又來了。 “又怎么了!”祁皇后揉著胸口。 一旁鄭嬤嬤給捏著肩膀,祁白芷給皇后捧上了參茶。 聽完回話,祁皇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慶王妃?慶王妃跟明珠郡主能有什么話可說?” 在祁皇后看來,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那么討人厭! 回話人趴在永壽宮擦得能透出人影的陰涼地面上,回話道:“奴才們不知,奴才們就是親眼看著郡主攔下了慶王妃.....” “慶王妃能被郡主攔???” 祁皇后的聲音里都是不信。 “.....不知道郡主說了什么,兩人就在上了金池亭坐下了.....” “慶王妃有耐心跟郡主坐著?” 祁皇后更不可思議了。 這個皇宮里要說誰還能讓慶王妃賞臉坐一陣子,也就仁壽宮里那個老太后了。 “去給本宮盯著些,讓下頭人都機靈些!” 回話人退下后,祁皇后捏著茶碗陰沉著一張美艷的臉。慶王妃仗著出身,不止一次讓她這個皇后臉上不好看。要不是看在慶王府這會兒還不能動,她早就——。 “你說,是不是慶王府跟仁壽宮勾上了?” 祁白芷拿起一旁團扇繼續為皇后扇著,柔聲道:“也許就是郡主.....” “她?她要是有這個計謀能耐,早上天了!”祁皇后斷然道,“我看她這幾次胡鬧都是瞎貓碰著死耗子!” 父親竟還讓人帶話說郡主可能影響到朝局。就憑她?!就明珠郡主那個一頓不吃就餓得找不著北的德行,除了能影響仁壽宮那個老東西,她還能影響誰! 祁白芷道:“郡主前陣子不是才找了慶王爺,如今又找上了慶王妃。侄女別的不知道,但是知道祖父為了東南費盡心血.....”說到這里祁白芷看向了祁皇后:“慶王府可關系著東南呢?!?/br> 祁皇后嫵媚的眼睛眨了眨:“你是說......她搞出這么多事,是為了東南?” 祁白芷道:“侄女不懂這些,也不敢說,但侄女瞧著,郡主似乎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樣了?!?/br> “不一樣?打人、逞兇、斗氣、要吃要喝要好東西,哪一樣少了她!真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倒是這些日子她不愛摔東西了?” 說到這里皇后看了一眼鄭嬤嬤。 鄭嬤嬤忙點頭:“這些日子仁壽宮都沒從器物司更換杯盞?!?/br> 皇后哼了一聲:“太后再巴巴教,也就教會她不摔杯子!咱們這樣人家還怕摔東西,小家子氣!還東南,她這么一個打小連京城都沒出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到西山的慈恩寺,每次還是一堆人圍著,恨不得用金屏風把她待的地方都圍起來!別說外頭的人,連外頭的風都吹不到她!她還能在乎什么東南大事,呵!” 祁皇后擺了擺手,表示絕不可能。 “她就是一門心思跟你,跟本宮作對,歪打正著罷了?!?/br> 祁白芷憂心道:“許是侄女多心了?!?/br> “不算多心,在這宮里不多心的人都死了。她就是個繡花枕頭,礙了本宮的事兒,本宮也得撕開看看里頭的瓤子到底是什么!就從這個她巴巴找了那么久的小太監查起,本宮還真不信這個小太監身上要不是牽連著要命的事兒,她堂堂郡主會費勁巴拉找這么個東西!” “姑母說的是,確實太蹊蹺了?!?/br> 第55章 金池亭在金水湖中央,只一條白石道與岸邊相連。 夏日金水湖蓮花盛開。傍晚,荷風陣陣,正是閑坐乘涼的好地方。 此時月下正與慶王妃坐在亭中石桌旁。月下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捏著吃了一半的荷花糕,唇邊還帶著一粒小小的黑芝麻,她都沒顧上,只呆呆看著慶王妃。 慶王妃慢慢喝了茶,見月下這個樣子,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什么蠢樣子。得虧你娘把你生得好,要不然就你從小這個缺心眼的樣,還不得把太后娘娘愁死?!?/br> 不是月下呆,是月下真的愣住了! 她本來攔住慶王妃,就是為了能說服慶王妃幫著宋大人推動東南的土地清丈。她知道很難,已經做好了長久作戰的準備..... 宋大人忙,她又不忙,她有的是時間慢慢磨,把她前生從宋大人那里聽來的道理講給慶王妃聽。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 三次不行還有無數次..... 可她才按照小洛子教的方式,開始寒暄,原準備吃完這塊點心她就開始用盡全力拍馬屁!非得把慶王妃拍高興了不可! 專門針對慶王妃的奉承話她都準備了好幾套,一套不行上另一套。效果好了應該就可以切入正題,切入正題要是見慶王妃不耐煩她就送禮,送完禮緩和了氣氛再開始拍馬屁,重新啟動程序..... 直到她的馬屁方案都用完了,她就結束本次作戰,回去繼續準備新的方案。下次再來。 結果她吃點心這一步還沒完成,慶王妃直接就說:“為宋大人清丈土地?回去告訴宋大人,我們慶王府自請從我們這里開始丈量?!?/br> 第一次認真做計劃準備百折不撓做一件事的月下:計劃還沒開始,這就完成了? 慶王妃見月下還是那副傻樣,終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又一陣風過,滿亭都是荷花香。王妃身后是碧綠連綿的荷葉,她笑得隨性至極,跟月下見過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樣。她好像一點都不怕笑出眼角皺紋,也不怕漏出太多牙齒,更不怕聲音太大被人笑話沒規矩。 月下看得呆了。 “你個呆子到底在看什么?”慶王妃笑瞅著月下問。 “王妃,你、你可真好看!” 月下不由道。 慶王妃忍不住又笑了,瞥了月下一眼:“現在才想起來拍馬屁,是不是晚了點?” 給人戳破原本打算,月下臉一紅,急了:“那是另外一套,我還沒開始呢,這個不在里面!” 慶王妃哈哈又笑了,“哎呦,你可別把我笑死!笑死了我,你家宋大人東南的事兒可就更難辦了?!?/br> “可,王妃我本來還以為.....我聽人說不管是官員還是地方士紳大族,尤其封地在外的王府,都、都不愿意讓清丈土地.....”月下小聲道。 慶王妃哼了一聲:“那為什么你家大人還非要去清?” “地都給大戶占了,百姓都快沒地種了。大戶占了地還各種法子不繳田賦,反而是百姓就那么點地也只能老老實實交越來越重的賦稅!再這么下去,百姓累死了,餓死了,大周也完了!”這些就是月下本來要慢慢說的道理,也是她前生當了皇后才開始逐漸明白的道理。 “沒有土地,就沒有百姓。沒有百姓,我們就是個屁?!?/br> 月下認真總結。 總結完了,才意識到眼前人是長輩,在長輩面前不能說“屁”,她再次小臉一繃,立即修正:“沒有百姓,我們就什么也不是?!?/br> 慶王妃哼了一聲:“客氣什么,就是個屁!別說我們,就是永壽宮金鑾殿,通通屁都不是!還真把自己當盤子菜了!” 月下捏著荷花糕,看著慶王妃。 慶王妃挑眉,看著月下。 好一會兒亭子里沒人說話,只有風吹動兩人頭上的步搖,發生輕微的脆響。 月下動了動唇,小聲道:“我知道的,慶王府自請清丈,要得罪很多人?!?/br> 慶王妃自嘲一笑:“我是怕得罪人的?再說,得罪再多人,也比不上你們小兩口能得罪人!” 月下臉漲紅了。 “那慶王爺那邊.....” 慶王妃意味深長地看著月下,淡淡道:“老實了?!?/br> 月下:....